一、基本情況案由：共同抗稅

　　被告人：蔣某，女，29歲，某市個體戶。2000年9月10日因涉嫌抗稅罪被逮捕。

　　被告人：蔡某，男，23歲，某市市民。2000年9月10日因涉嫌抗稅罪被逮捕。

　　二、訴辯主張

   （一）人民檢察院指控事實2000年6月，某市鎮稅務所在執行"調高固定業戶營業額和稅率"的工作中，決定將從事個體米粉加工的徐某(被告人蔣某之夫)納入納稅戶，徐某也于7月10日到鎮稅務所第一次申報交納了6月份的稅款27元。8月14日，因徐某未按期到

　　稅務所交納7月份的稅款，稅務所領導決定派本所的干部居某到徐某家，發催繳稅款通知書。居某到徐某家時，怡巧徐不在，只有其妻被告人蔣某在家，居就想將催繳稅款通知書交給被告人蔣某，當時蔣問居某能否少交點稅，居某就說，你們應交的稅款是根據稅法依法核定的，不能隨便少繳。蔣某聽后很不高興，就當場表示，如果稅不能少交點便不收通知書。稅務干部居某便在通知書上注明拒收字樣后將通知書丟在徐家院內，然后又準備到另一戶征收稅款。這時，蔣某從地上撿起通知書，隨手又操起一木條追趕居某。追上后，蔣某指責居某將通知書扔在她家中是在丟"買路錢"(迷信用紙)，非常不吉利，居某對此也當即反駁，為此雙方發生了爭吵。在爭吵過程中，蔣某手持木條打了居某。這時候，被告人蔡某(系徐某朋友)聞訊后隨即趕來，在明知居某為稅務干部的情況下，仍與蔣某一起對居進行毆打，居某不得已退到路邊撿石頭自衛，蔡某見狀又跑回家中提了一把彎刀趕來準備再次對居行兇，后被圍觀群眾拉開。居某被打傷后被送到市醫院住院治療，經診斷為：右腎挫傷,多處軟組織挫傷。居住院24天，花去醫療費3412元。市公安局法醫對居某的傷情鑒定為輕微傷。某市人民檢察院指控被告人蔣某、蔡某的行為已觸犯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02條和第212條的規定，構成抗稅罪。

　　（二）被告人辯解及辯護人辯護意見

　　被告人蔣某無辯護意見。其辯護人辯稱：(1)蔣某不是工商注冊人，即不是法定的納稅義務人，不屬于抗稅罪主體。(2)蔣某追打居某并不是發生在居某收繳稅款之時，而是發生在居某收繳稅款之后，被告人蔣某不構成抗稅罪。由于對居某的傷害只是輕微傷，也不能構成故意傷害罪。因此，被告人蔣某的行為只是觸犯了治安管理處罰條例，不構成犯罪。

　　被告人蔡某無辯護意見。他的辯護人認為，本案中蔡某不是納稅義務人，不具有抗稅罪的主體資格，不構成抗稅罪的主體，對居某造成的傷害是輕微傷，也不構成故意傷害罪。因此，被告人蔡某的行為只屬于治安法規調整的范疇，不構成犯罪。

　　三、人民法院認定事實和證據

　　（一）認定犯罪事實

　　年9月，徐某(被告人蔣某之夫)在某市某鎮開設了一家個體米粉加工廠，該米粉加工廠的性質屬于個體工商戶。2000年6月，該市鎮稅務所在〃調高固定業戶營業額和稅率〃的工作中，將徐某納入了納稅戶。且徐某也于7月10日到鎮稅務所交納了6月份的稅款共計27元。但7月份繳納稅款的期限已過，徐某仍未到鎮稅務所交納7月份所應繳納的稅款。8月14曰，該稅務所領導派稅務干部居某到徐某家發催款通知書。居到徐某家時，徐不在，其妻蔣某在家，居將催繳稅款通知書交于被告人蔣某，蔣某拒收。稅務干部居某便在通知書上注明拒收字樣后將通知書丟在徐家大院內，蔣某即從地上撿起通知書，隨手又操起一木條追趕居某。追上后，蔣某指責居某將通知書扔在她家中是在丟"買路錢"(迷信用紙)，非常不吉利，居某當即反駁，為此雙方發生了爭吵。在爭吵過程中，蔣某手持木條打了居某。

　　被告人蔡某(系徐某朋友)認識稅務干部居某，并且明知蔣某抗稅的情況下，仍和蔣某一起毆打居某，居某不得已撿石頭自衛，蔡某見狀又跑回家中提了一把彎刀準備再次對居某行兇，后被圍觀群眾拉開，在當地造成極壞的影響。

　　居某右腎挫傷，多處軟組織挫傷，住院24天花去醫療費3412元，居某的傷情為輕微傷。

　　（二）認定犯罪證據

　　上述事實有下列證據證明：

　　書證

　　催繳稅款通知書。證實了徐某未按期繳納2000年7月份所應繳納的稅款，被告人蔣某拒收催繳稅款通知書等事實。

　　物證

　　木條。木條上沾有血跡，證實蔣、蔡二人毆打過居某。

　　彎刀。證實有人有傷害他人的故意。

　　證人證言

　　蔣某鄰居諸葛某證實蔣某在家中時拒收催繳稅款通知書。

　　圍觀群眾東方某、南宮某、西門某證實：蔣某提著一木條從家中一直追趕居某并對其進行毆打。蔡某見蔣某追打居某，也加入毆打居某行列，居某撿石頭自衛時，蔡某欲提彎刀行兇。

　　鑒定結論

　　木條上的指紋是蔣某的，且沾有居某的血跡，證實蔣某用木條毆打過居某。

　　彎刀上的指紋屬于蔡某的，證實蔡某有故意傷害居某的故意。

　　被告人供述

　　被告人蔣某、蔡某對參與的共同犯罪的事實供認不諱，能相互印證，且與其他證據相吻合。

　　四、判案理由

　　某市人民法院認為：依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偷稅、抗稅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被告人蔣某作為個體工商戶徐某之妻，是該個體工商戶的主要成員之一，與徐某一樣具有相同的權利和義務，應該積極履行納稅義務。蔣某應當屬于抗稅罪的主體。居某將催繳稅款通知書注明拒收后丟入徐某院中后，蔣某隨即操起木條追趕居某并對居某進行辱罵和毆打。蔣某追打居某正是因為不愿接收催繳稅款通知書，蔣某毆打居某正是在居某執行公務期間，蔣某客觀上實施了抗稅的行為，即拒絕繳納稅款并對稅務工作人員實施暴力，主觀上有抗稅的目的，公訴機關指控的罪名成立。被告人蔣某的辯護人關于主體不當和行為不適時的辯護意見不予以采納。被告人蔡某明知居某是稅務干部，在蔣某因抗稅而毆打居某的情況下，仍對居某實施暴力，其主觀上也有幫助蔣某抗稅的故意，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偷稅、抗稅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規定，與納稅人或者扣繳義務人共同實施抗稅行為的，以抗稅罪的共犯依法處罰。因此，公訴機關指控的罪名成立，蔡某在犯罪過程中積極參與，在共同犯罪中亦起重要作用，蔡某與蔣某在本案中不分主從，共同承擔刑事責任。被告人蔡某的辯護人關于主體不當的辯護意見不予以采納。

　　五、定案結論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202條、第212條的規定，某市人民法院作出判決如下：

　　被告人蔣某犯抗稅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0元。

　　被告人蔡某犯抗稅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0元。

　　六、法理解說

　　某市人民法院的判決是正確的。

　　由于經濟體制的關系，我國1979年刑法第121條僅僅簡單規定："違反稅收法規、偷稅、抗稅，情節嚴重的，除按照稅收法規補稅并且可以罰款外，對直接責任人員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這種簡單的規定與當時的背景相適應。當時，我國處于改革開放的萌芽時期，所有制結構單一，國有企業的利潤全部要上繳國家，稅收的作用微乎其微，在此期間，發生抗稅的案件非常少見。但是進入20世紀80年代以后，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稅收制度的健全，稅收工作逐步正常，再加上多種所有制經濟的產生和發展，市場經濟的日益發展，而人們的納稅觀念卻未得到加強。稅收犯罪日漸增加，抗稅案件也時有發生，1979年刑法第121條的規定已不能適應打擊稅收犯罪的需要。

　　年4月21日國務院發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稅收征收管理辦法》第37條第(四)項規定："抗稅是指納稅義務人拒絕遵照稅收法規履行納稅義務的行為。〃這一規定過于簡單，對司法實踐所起的作用非常有限。

　　年3月16日，最局人民法院、最局人民檢察院聯合頒布的《關于辦理偷稅、抗稅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第2條規定："納稅人違反稅收法律法規，采用公開對抗或者其他手段，抗拒履行納稅義務，情節嚴重的，以抗稅罪對直接責任人員追究刑事責任。”該解釋又同時列舉了以各種借口拖延不繳或抵制繳納稅款等五種抗稅的行為方式。該司法解釋對抗稅罪規定得比較詳細，便于司法工作人員實際操作。

　　年9月4日，全國人大常委會一并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稅收征收管理法》和《關于懲治偷稅、抗稅犯罪的補充規定》，兩法均規定"以暴力、威脅方法拒不繳納稅的是抗稅〃，按照這種規定，行為人只有使用暴力、威脅方法拒不繳納稅款的，才構成抗稅罪。

　　年3月14日修訂的新刑法第202條、第2〗2條規定，以暴力、威脅方法拒不繳納稅款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并處拒繳稅款1倍以上5倍以下罰金;情節嚴重的，處3年以上7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拒繳稅款1倍以上5倍以下罰金。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偷稅抗稅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5條規定，實施抗稅行為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屬于刑法第202條規定的"情節嚴重〃：(1)聚眾抗稅的首要分子;(2)抗稅數額在10萬元以上的;(3)多次抗稅的;(4)故意傷害致人輕傷的;(5)具有其他嚴重情節。據此，抗稅罪在我國刑法體系中得以確立。抗稅罪是指納稅人、扣繳義務人違反稅收管理法律、法規、以暴力、威脅方法拒不繳納稅款以及代扣、代收稅款的行為。本罪的犯罪構成要件如下：

　　第一，本罪侵犯的客體是復雜客體。行為人的行為不僅侵害了稅收征管程序和國家對應征稅款的所有權，還侵犯了稅務工作人員的人身權利。本罪的犯罪對象有兩個：(1)應繳納的稅款。(2)依法征收稅收的稅務工作人員。這里存在的問題就是本罪的犯罪對象是否包括扣繳義務人呢?例如：如果扣繳義務人在依法履行代扣、代收職責時受到納稅人暴力、威脅時應如何處理?此時納稅人是否構成抗稅罪?通說認為，扣繳義務人遇到納稅人拒絕代扣、代收只能及時報告稅務機關，無權強行代扣、代收。因此，如果扣繳義務人因強行代扣、代收稅款與納稅人發生沖突，納稅人對其使用暴力

　　的，不能按本罪處理，如果構成了故意傷害罪等其他犯罪的，按其他罪處理。因此，扣繳義務人不包括在抗稅罪的犯罪對象中。在本案中，被告人蔣某拒收催繳稅款通知書，實施了拒不繳納稅款的行為，并且和被告人蔡某一起對稅務工作人員居某實施了暴力，嚴重侵犯了國家的稅收征管制度，并在一定程度上侵犯了稅務工作人員的人身權利，符合抗稅罪的客體要件。

　　第二，本罪在客觀方面表現為違反稅收管理法律法規，以暴力、威脅方法拒不繳納應納稅款，以及代扣、代收稅款的行為。所謂“暴力〃，是指犯罪分子對稅務機關工作人員身體實施襲擊或者使用其他強暴手段，如毆打、傷害、捆綁、禁閉等足以危及他人人身安全的行為。暴力對象是僅僅是人還是應該包括物?這是理論上爭論不休的話題，目前有三種不同的主張：(1)暴力的對象僅僅指稅務工作人員的人身;①(2)暴力的對象不僅是稅務工作人員，還包括稅務機關(3)暴力的對象既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稅務工作人員機關和稅務工作人員的交通工具。?我們同意第三種觀點，因為首先從字面意思來講“暴力〃不僅包括摧殘、強制之意，也有損害、糟蹋之意。因此，暴力的對象不僅包括稅務人員的人身，還包括稅務機關的財產，其次，如果把暴力的對象僅僅局限于稅務人員的人身，那納稅人僅僅毀物不傷人，或者當時找不到稅務人員轉而對稅務機關的財物進行侵害的行為就排除在抗稅罪之外，這顯然很不合理。對所謂“威脅〃，是指犯罪分子對稅務機關工作人員進行威脅、恐嚇，達到精神上的強制，使其不能反抗的手段，如手持兇器威嚇，揚言行兇報復、揭發隱私、毀壞名譽、加害親屬等。威脅當然只能對稅務工作人員實施。構成抗稅的暴力加害和威脅應該在稅務工作人員執行公務期間，如果行為發生于非執行公務期間，即

　　①黃京平主編：《破壞市場經濟秩序罪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552頁。

　　②曹子丹、侯國云主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精釋》，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188頁。

　　③李永君：《稅收犯罪認定處理實務》，中國方正出版社1997年版，第86頁。使因公務人員的以往的公務行為而對稅務工作人員實施暴力的，也不構成本罪。拒不繳納應繳稅款，是指納稅人或扣繳義務人應當繳納稅款并有能力繳納而公然拒不繳納的行為。本案中，被告人蔣某拒不繳納稅款，追打居某，并和蔡某一起毆打稅務人員居某，情節惡劣，其行為屬于"暴力〃和"威脅〃方法，符合抗稅罪的客觀要件。

　　第三，本罪的犯罪主體是特殊主體，只能由納稅義務人和扣繳義務人構成，但不包括單位。如果單位抗稅只能追究實施人員個人的責任。本案中，蔣某是否是納稅義務人是蔣某和蔡某構成抗稅罪的關鍵。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偷稅、抗稅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的若干問題的解釋》重申了對個體戶納稅是以戶為單位的提法，根據該解釋，本案被告人蔣某雖然不是工商注冊戶主，但是她與工商注冊戶徐某是夫妻，是該工商戶的主要成員之

　　一,當然屬于抗稅罪的主體。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偷稅抗稅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的第6條第2款規定：與納稅人或者扣繳義務人共同實施抗稅行為的，以抗稅罪的共犯處罰。被告人蔡某與納稅義務人蔣某共同實施了抗稅的行為，是本罪的共犯。

　　第四，本罪在主觀方面來看只能由故意構成，即明知負有納稅義務而故意抗拒繳納稅款，并且具有通過暴力、威脅方法而公開拒不繳納稅款、非法獲利為目的。如果行為人不具有這種主觀故意和非法獲利的目的，則不構成抗稅罪。本案中，被告人蔣某拒絕接收催繳稅款通知書，屬于犯罪的直接故意，并且和被告人蔡某通過暴力、威脅方法而公開拒不繳納稅款，具有非法獲利的目的，符合抗稅罪的主觀要件。

　　有人認為，被告人蔡某不應該構成抗稅罪，而應該構成妨害公務罪。這里就涉及到如何區分抗稅罪和妨害公務罪的問題。簡單地說，抗稅罪其實也是屬于妨害公務的行為，其與妨害公務罪屬于法條競合，其中抗稅罪屬于特別法條。但兩者還是存在以下區別：一是侵犯的客體不同。抗稅罪所侵犯的客體是復雜客體，即國家稅收征管制度和稅務工作人員的人身權利。妨害公務罪侵犯的客體是國家機關對日常社會生活的管理秩序。二是犯罪的對象不同。抗稅罪的犯罪對象是應繳納的稅款和稅務工作人員，而妨害公務罪的犯罪對象僅指依法執行公務的國家工作人員、人大代表、紅十字會工作人員、國家安全機關和公安機關工作人員。三是犯罪主體不同。抗稅罪的主體是特殊主體，即納稅人和扣繳義務人，而妨害公務罪的主體是一般主體，即年滿16周歲，具有刑事責任能力的自然人都可以成為妨害公務罪的主體。四是犯罪的目的不同。抗稅罪具有拒絕繳納稅款、非法獲利的目的，而妨害公務罪沒有這樣的目的。在本案中，被告人蔡某明知蔣某因抗稅而毆打居某而與蔣某一起對居某實施暴力，理所當然構成抗稅罪的共犯。假如納稅義務人蔣某并沒有實施抗稅行為，也沒有唆使蔡某實施抗稅行為，只是蔡某見稅務工作人員居某硬要其朋友之妻蔣某及時繳納所欠稅款，感到非常氣憤，使用暴力、威脅的手段阻礙居某依法執行公務，此時蔡某就只構成妨害公務罪，而不構成抗稅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