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情」

    原告（反訴被告）：國泰證券有限公司哈爾濱營業部（以下稱國泰證券部）。

    被告（反訴原告）：郭志文。

    被告（反訴原告）：張忠宇。

    被告（反訴原告）：鄒祥明。

    被告（反訴原告）：田丹。

    被告：蔡躍輝。

    1994年2月至5月，張忠宇、鄒祥明、郭志文和蔡躍輝分別在國泰證券部開戶交易。同年5月，張忠宇等36戶股民分別購買了755680股界龍實業股票（下稱界龍股票）。在購買界龍股票過程中，張忠宇、鄒祥明和蔡躍輝等股民在國泰證券部有幾萬至一百余萬元不等的透支。后因界龍股票價格下跌，36戶股民共同委托張忠宇、鄒祥明、田丹負責以原買入價處理界龍股票。5月15日，鄒祥明與案外人武曉琨在上海市書面委托該市股民馬曉全權處理。馬曉接受股票后隨即向鄒祥明、武曉琨交付了面額為19569962元的支票。為將此款轉回哈爾濱市，經張忠宇等人與國泰證券部商定，可用此款在上海買成股票，同時在國泰證券部賣掉股票的方式進行。鄒祥明、武曉琨遂在上海市某證券營業部以武曉琨名義開立了A112456111股票帳戶（下稱111帳戶），并于5月16、17兩日用馬曉支付的界龍股票款購買東方企業股票（下稱東方股票）、自儀股份股票、安徽馬鋼股票，余款10萬元由鄒祥明提出。同時，張忠宇、田丹于5月16日至19日在哈爾濱國泰營業部賣出111帳戶中的1283600股東方股票、16300股自儀股份股票和20萬股安徽馬鋼股票，共得款13636468.70元，尚余48萬余股東方股票仍存于111帳戶。5月17日，張忠宇、田丹在國泰證券部以田丹名義開立A124682150股票帳戶（下稱150帳戶），用于同其他原界龍股票持有者結算，并從111帳戶中轉入13536468.70元。此款足夠張忠宇、鄒祥明、蔡躍輝及其他在國泰證券部透支購買界龍股票的股民平倉。但國泰證券部沒有及時平倉，反而允許張忠宇等繼續使用此款進行股票交易。張忠宇、鄒祥明、田丹使用150帳戶大量買進東方股票，5月18日后又出現透支。張忠宇還在個人的帳戶繼續透支買進大量東方股票。

    1994年5月20日，國泰證券部應原36戶界龍股票持有者中的宋洪弟、王大力、李明和楊東興的書面請求，在150帳戶已透支的情況下，用增加透支額的方式，將1870900元從該帳戶劃入該四人帳戶并予平倉。同年5月10日至6月初，張忠宇將個人在國泰證券部已透支的帳戶中的429040股東方股票在黑龍江省國際信托投資公司等其它股票交易所賣掉，所得款在該公司平倉或自用，但未在國泰證券部平倉，引起國泰證券部的警覺。上海證券交易所實行指定交易后，111帳戶的名義權利人武曉琨于6月2日書面委托張忠宇交易其名下的111帳戶，委托書載明經營后果由受托人自負。當日，張忠宇恁此委托書與黑龍江省國際信托投資公司簽訂“指定交易協議書”，將111帳戶指定在該公司交易。國泰證券部得悉后，于6月3日在指定交易尚未生效的情況下，采用“對敲”方式，將該股票帳戶中的480680股東方股票全部賣出，得款3927622.75元，全部轉入該部客戶林秀娟的帳戶內，又以其名義買進同等數量的東方股票。張忠宇、鄒祥明、田丹等人多次與國泰證券部協商返還股票或股票款，國泰證券部未予返還。此后，張忠宇、鄒祥明、田丹等繼續使用各自帳戶在國泰證券部進行交易，并有新的透支。8月9日，因田丹名下的150帳戶透支額較大，國泰證券部便賣出該帳戶中的20050股浦東金橋股票、71060股大江股份股票、40300股哈天鵝股票、3萬股英雄股份股票、55300股東方股票和3500股哈醫藥股票，所得款項用于平倉，所得款與這些股票的買入價款相差100868.40元。8月23日、25日，國泰證券部又分別將林秀娟帳戶內的東方股票賣出，得款4267381.25元，并于9月2日用此款給張忠宇個人帳戶平倉。9月8日至14日，郭志文、張忠宇、鄒祥明、田丹和蔡躍輝謊稱股票帳戶丟失，在其他交易網點辦理了新的股票帳戶，并在其它股票交易所將各自名下的股票全部賣掉，股款全部提出，其中部分款項返還原界龍股票持有者或自用，部分款項買成新的股票。國泰證券部為追索郭志文、張忠宇、鄒祥明、田丹、蔡躍輝透支款，向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起訴。

    國泰證券部起訴稱：股民張忠宇等五名被告均在我部開戶交易。自1994年5月以來，先后透支我部資金購買東方、春蘭等40余種股票，股值915萬元。我部屢次催促其平倉，被告不但未予平倉，反而采取欺詐手段同時將各自股票帳戶掛失，在其它股票交易網點另行開立帳戶，拋售作為抵押物的所有股票。被告的嚴重侵權行為給我部造成巨大損失，請求追回被告非法抽逃的款項。

    被告郭志文、張忠宇、鄒祥明、田丹答辯并反訴稱：1994年6月，國泰證券部未經同意，盜賣其指定在黑龍江省國際信托公司交易的48萬股東方股票，并將所得款項隱匿在原告自己的帳戶中，經多次索要拒不返還，致使其無法繼續交易，造成股票交易利潤損失1267萬元。1994年5月，原告未經其同意，私自從其帳戶劃款187萬元，致其股金缺失，影響正常股票交易，造成股票交易利潤損失554.5萬元。1994年5月至9月，原告以其透支為由，按每日1.5‰的罰息（計復利）對其罰款180萬元，經交涉只退回542696.50元，尚欠120萬元。1994年8月9日，原告擅自對其帳戶中的價值80萬元的股票進行平倉，由此喪失股票交易利潤損失541.2萬元。原告的上述違法欺詐客戶的行為給反訴人造成重大損失，使反訴人在原告處無法正常進行股票交易。為防止繼續造成更大損失，反訴人迫不得已將自己的股票移它處。請求判令原告賠償上述損失。

    被告蔡躍輝答辯稱：其已轉移的股票已轉回原告處交易，故原告的訴訟請求實際上已不成立。

    國泰證券部對反訴答辯稱：張忠宇等五名被告在我部已形成巨額透支的情況下，未經我部同意，擅自將其透支帳戶內的429040股東方股票轉移在黑龍江省國際信托公司等處賣出，抽走資金411萬元，繼而又將另一原在我部交易的111股票帳戶指定在黑龍江省國際信托投資公司交易，直接影響我部資金安全。為制止張忠宇等人的侵權行為，我部被迫于6月3日將111股票帳戶中的48萬股東方股票轉回。被告田丹名下的150股票帳戶中的資金系原界龍股票持有者結算款，其中包括宋洪弟等4戶股民在我部的透支款187萬元，我部是應宋洪弟等4戶股民的申請將此款劃回各自帳戶平倉。根據我部規定，禁止信用交易，對透支者應按透支款項5‰的比例罰款。但考慮到郭志文等五被告的損失，我部僅按日1.5‰的比例對其罰款，并先后退回了部分款。被告反訴不成立。

    「審判」

    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審理查明：被告郭志文名下的股票帳戶是黑龍江省團委龍青城市信用社以其副主任郭志文名義開立的。1994年3月，龍青城市信用社將該帳戶連同帳戶中的股票口頭委托張忠宇交易，張忠宇便用此帳戶在國泰證券部進行股票交易。9月7日前后，張忠宇用該帳戶透支793443.54元買進浦東金橋、上海石化等股票后，將該股票帳戶及上述股票交還龍青城市信用社。由于該帳戶已被指定在國泰證券部交易，龍青城市信用社遂同張忠宇等人共同掛失該股票帳戶并賣掉所有股票，得款均被提出轉入龍青城市信用社。訴訟中龍青城市信用社向法院保證承擔應由郭志文承擔的一切責任。另查明，至被告最后交易時間，張忠宇的帳戶扣除罰息和林秀娟帳戶轉入的款項后，實際透支額為7149174.83元；鄒祥明的帳戶扣除罰息后實際透支額為1680491.83元；田丹的帳戶扣除罰息后實際透支額為734230.01元，國泰證券部多向該帳戶退罰息217971.30元；蔡躍輝帳戶扣除罰息后實際透支額為281939.29元。

    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國泰證券部向被告張忠宇、鄒祥明、田丹和蔡躍輝等人股票交易融資的行為，違反《股票發行與交易管理暫行規定》第三條、第七十一條第一款第八項和國家證券委、證監會有關規定以及上海證券交易所的交易規則，其與各被告之間因而形成的借貸關系均無效，國泰證券部對此應承擔主要責任。各被告采取掛失股票帳戶的方式，轉移非法取得的資金，屬民事欺詐行為，依據《民法通則》第六十一條第一款之規定，其對因透支占用的資金應予返還并賠償占用資金期間的利息。國泰證券部關于透支罰息的內部規定，不適用于股民與證券商合意透支的情形，故其要求各被告給付罰息的訴訟請求不予支持。在返還責任的承擔上，各被告應對各自名下帳戶中形成的透支及占用資金期間的利息負清償責任。其中，由于郭志文名下帳戶的透支是在其委托張忠宇交易期間形成的，故張忠宇應對該帳戶上的透支及利息負連帶清償責任；田丹名下的帳戶是張忠宇、鄒祥明、田丹為結算界龍股票款開立的，該帳戶的透支是由張忠宇、鄒祥明、田丹共同進行交易形成，故張忠宇、鄒祥明應對該帳戶的透支及利息負連帶清償責任。

    國泰證券部未經客戶允許，擅自將未發生透支的111帳戶中的股票賣出的行為，依據《禁止證券欺詐行為暫行辦法》第九條、第十條第一款第（二）項、第（十）項的規定，屬侵權行為，給張忠宇個人帳戶平倉的行為亦無效，對賣出股票所得款項應予返還，并賠償股票差價及利息損失。對于反訴人張忠宇、鄒祥明、田丹要求國泰證券部賠償因其侵權行為造成的股票交易利潤損失的訴訟請求，因股票交易本身所具有的特點，股票交易利潤的取得不具有必然性，該請求無法律和事實根據，其主張不予支持。但由于國泰證券部的侵權行為客觀上造成張忠宇、鄒祥明、田丹喪失交易機會，根據《民法通則》第四條、第五條之規定，國泰證券部應給予適當補償。此外，國泰證券部未經權利人允許，擅自劃撥150帳戶款項的行為，依據上述法律規定，亦屬侵權行為，對所劃款項應予返還并賠償利息損失。但由于劃款時該帳戶上的透支額已超過所劃款額，故反訴人要求賠償其它損失的要求不予支持。關于強行平倉的損失承擔問題，依據《民法通則》第五十八條第二款、第一百三十四條第一款第（四）項、第（五）項以及有關證券交易規則的規定，在出現透支的情況下，國泰證券部有權強行平倉，但由于透支系因雙方合意而成，故平倉損失應由雙方按責任各自承擔，國泰證券部應承擔主要責任。

    郭志文未參予111帳戶和150帳戶的交易，對上述帳戶中的股票無實體上的權利，故其對國泰證券部提出的反訴無法律根據，予以駁回。

    基于上述理由，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于1995年5月2日作出判決如下：

    一、郭志文返還國泰證券部透支款793443.54元，賠償占用資金期間的利息損失48356.42元，張忠宇對上述債務負連帶清償責任。

    二、張忠宇返還國泰證券部透支款7149174.83元，賠償占用資金期間的利息損失668970.73元。

    三、鄒祥明返還國泰證券部透支款1680491.83元，賠償占用資金期間的利息損失145758.75元。

    四、田丹返還國泰證券部透支款734230.01元和多退罰息217971.30元，賠償占用資金期間的利息損失110463.91元，張忠宇、鄒祥明對上述債務負連帶清償責任。

    五、蔡躍輝返還國泰證券部透支款281939.29元，賠償占用資金期間的利息損失30216.21元。

    六、國泰證券部返還張忠宇、鄒祥明、田丹股票款3927622.75元，賠償損失1076203.23元。

    七、國泰證券部返還張忠宇、鄒祥明、田丹從150帳戶所劃款項1870900元，賠償利息損失162300.58元。

    八、國泰證券部賠償張忠宇、鄒祥明、田丹強行平倉損失60521.04元，利息損失3703.89元。

    以上款項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給付。

    此案判決后，各方當事人均未提出上訴。

    「評析」

    此案當事人較多、訴訟爭議標的額大、事實也較復雜，但涉及到的法律問題主要集中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關于合意透支責任及處理我國有關證券交易的法律規定禁止信用交易，因而因透支而形成的借貸關系應認定無效，這已成為定論。但是，對股民與證券商合意透支的行為，如何確定雙方責任；在已發生透支的情況下，證券商是否有權強行平倉，以及對強行平倉后出現的盈虧的處理等問題，則不能簡單從事。根據法律規定，確定當事人應承擔的民事責任，主要是從其過錯程度和其行為對違法后果的決定程度來衡量的。就合意透支而言，由于證券商在股票交易中所處的優勢地位，以及證券商對股票交易應盡的一定程度上的監督管理職責，目前我國證券交易法律法規更多的是要求證券商不得為交易提供融資。《股票發行與交易管理暫行規定》和《禁止證券欺詐行為暫行辦法》處罰對象也主要是針對證券商的。因此，發生合意透支，證券商的過錯程度要大于股民。同時，從透支產生的過程看，證券商對形成透支也起到決定作用。如果證券商不主動提供資金，透支后果就無從產生。即使股民利用審核結算空隙惡意透支，如果證券商克盡職責，也完全可以事前預防或者事后采取措施及時消除違法后果。所以，證券商應對發生合意透支負主要責任。本案中，股民透支發生后，國泰證券部在長達數月的時間內未采取任何措施加以制止，放任透支的出現和持續，法院據此認定為證券商與股民合意透支，并由證券商負主要責任，是正確的。

    由于透支行為主要危害后果是擾亂股票交易市場秩序，客觀上損害其他投資者的利益，如果允許透支狀態持續存在，實際上也就使損害后果持續發生。所以，對于已經形成的透支，按民法通則和有關證券交易的法律規定精神，為盡快消除違法后果，無論是惡意還是合意透支，也無論股民是否同意，證券商都有義務及時平倉。對強行平倉給股民造成的損失，處理上自然不同：惡意透支的，損失由股民自負；在本案這種合意透支的情況下，判令證券商承擔損失的主要部分是合適的，從實際效果上看，也有利于促使證券商加強對股民的監督管理，從根本上杜絕透支行為。需要說明的是，實踐中證券商在代理合同或交易規則中大多規定了透支的罰息，這實際上是股民在透支時對證券商承擔的違約金，如果股民惡意透支，罰息應予支持。但在合意透支的情況下，證券商無權收取罰息，已經收取的，應予返還。

    二、關于證券商侵權的賠償責任在本案中，證券商擅賣未透支帳戶的股票屬侵權行為，應承擔賠償責任。對股民直接損失的賠償，在處理上比較容易，司法實踐中計算方法較多。考慮到糾紛發生時間較長，案件判決和執行時股票價格還會有波動，與原買入價格可能相差較大，所以此案沒有簡單采取由侵權人返還等額股票的“原物返還”的方法，而是由證券商返還擅賣股票所取得的價款并補足賣出價與原買入價的差額，使侵權人的責任固定化，避免了在執行中因股市波動可能給一方當事人造成的損失，對雙方都是比較公平的。本案賠償的難點在于應否賠償可得利益損失。何謂可得利益，我國法律無明文規定，但從充分保護債權人利益出發，對符合條件的可得利益損失應予賠償，實踐中亦不乏此類判例。可得利益的確認和賠償是有條件的，在法理上，可得利益的取得應具有必然性，即受害人的營利活動若不被侵權行為阻斷或干擾，在正常的情況下必然獲得利益。具體就本案而言，由于股票交易主要是一種投機交易，交易人不能控制的影響股價的不確定因素較多，交易風險極大，因此股票交易只具有獲利的可能性，而不具備獲利的必然性，不符合可得利益的條件，所以法院不支持反訴人賠償可得利益的主張是正確的。但由于證券商的故意行為，使股民喪失了利用原有股票進行交易的機會，從根本上剝奪了股民獲利的可能性，如不讓證券商承擔任何責任，《民法通則》規定的公平、誠實信用和合法權益不受侵犯的原則就無從體現，客觀上也放縱了證券商侵權行為的發生。所以，法院可依據民法通則的原則，酌情判令證券商對股民交易機會的喪失給予適當賠償。這種嘗試是有益的。

    責任編輯按：據審理中查明的事實，本案被告郭志文名下股票帳戶是龍青城市信用社以郭志文名義開立的，龍青城市信用社還將該帳戶及帳戶的股票委托另一被告張忠宇進行股票交易，事后該信用社參與掛失了該股票帳戶和賣掉上面的所有股票，得款均提出轉入該信用社。這就表明郭志文只是名義上的股民，龍青城市信用社是實際上的股民。也正因為如此，龍青城市信用社在訴訟中向受案法院保證承擔應由郭志文承擔的一切責任，這更說明了龍青城市信用社是記名郭志文的股票帳戶的實際權利義務人，以郭志文名義進行股票買賣交易的風險責任應由該信用社承擔。根據此事實，該信用社即使未保證承擔由郭志文承擔的一切責任，法院也應追加其為共同被告之一，并判令其承擔郭志文股票帳戶交易下透支的民事責任或者與郭志文共同承擔連帶責任。判決僅在事實部分表明此事，未認定該事實所應產生的法律后果，因而未將龍青城市信用社列為當事人，是本案不足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