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華　人　民　共　和　國　最　高　人　民　法　院
民　事　判　決　書

(2001)民二終字第171號

　　上訴人(原審被告)：貴州醇酒廠。住所地：貴州省興義市貴醇路60號。
　　法定代表人：鄢文松，該廠廠長。
　　委托代理人：劉繼，北京市德恒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代理人：金家興，該廠辦公室主任。
　　被上訴人(原審原告)：興義市民族商品廠。住所地：貴州省興義市湖南街87號。
　　負責人：郭嘉谷，該廠廠長。
　　上訴人貴州醇酒廠因與被上訴人興義市民族商品廠合并糾紛一案，不服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1998)黔經一初字第13號民事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依法組成由審判員宋曉明擔任審判長，審判員吳慶寶、代理審判員劉敏參加評議的合議庭進行了審理，書記員楊征宇擔任記錄。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查明：1991年1月15日，貴州醇酒廠(原國營興義市酒廠，以下簡稱醇酒廠)—與興義市民族商品廠(以下簡稱民商廠)簽訂了《關于組建興義市輕工企業集團的報告》，內容為：以醇酒廠為主體，對輕工系統各廠在條件成熟的情況下，本著自愿接受兼并的原則，全部人財物債權債務并人醇酒廠組成企業集團．成為緊密型的經濟實體，統—賬戶，統一法定代表人。民商廠通過職工代表大會討論一致同意將本廠兼并給醇酒廠—，成為企業集團公司成員，由集團公司支持其技改工程，形成項目預期目標。同年12月16日，貴州省興義市人民政府作出興府(1991)140號《關于酒廠、市民族商品廠兩廠合并的請示的批復》，內容為：(1)同意民商廠合并到醇酒廠。(2)民商廠合并到醇酒廠后仍保留其廠牌，其現有生產、經營的項目要繼續擴大.(3)民商廠的所有債權、債務、人員都并人醇酒廠，人員及生產經營由醇酒廠統一安排，債權債務由醇酒廠清償，資產、設備由醇酒廠統一調度安排。該批復同時要求兩廠將合并事宜向有關機關辦理有關手續。
　　1992年2月10日，興義市工商行政管理局(以下簡稱興義市工商局)在民商廠1991年度《企業法人年檢報告書》年末實際狀況一欄中注明該廠“已于91年12月37口經市政府下文與醇酒廠合并”，法定代表人由“郭嘉谷”變更為“鄢文松”，經濟性質由“集體”變更為“全民”，經營范圍由原“自產自銷棉紡織品”變更為可以兼營“生產醇酒廠自用包裝印刷品”。興義市工商局在年度檢驗審核意見中注明：“該企業于92年合并入貴州醇酒廠，經人民政府同意，隸屬于酒廠，企業不變，但不再具備法人資格，91年度年檢時收回法人證及法人營業執照副本，辦成一般企業?！痹摼衷谵k理上述變更登記同時收回了民商廠法人證書和法人營業執照。在民商廠一九九四年度至一九九九年度的《企業年檢報告書》中，有民商廠企業性質為集體企業、負責人為郭嘉谷的不同記載，但民商廠未再取得法人證書和法人營業執照。
　　民商廠與醇酒廠合并后，在興義市綠葉溝建廠生產醇酒廠白用的酒包裝制品，對外稱貴州醇彩印包裝廠(以下簡稱彩印廠)。其中民商廠將原向興義市工商銀行貸款購得的綠葉“溝廠房用地改為彩印廠用地，并主要負責該廠生產經營活動。醇酒廠以“劃人職工退職費”、“撥人流動資金”、“撥人工程款”等名義陸續向彩印廠注入資金8645754．27元。另外，醇酒廠將本廠主要酒包裝制品交給彩印廠生產，該業務成為彩印廠主要利潤來源。民商廠主要利用醇酒廠的投資和生產醇酒廠酒包裝制品所產生的利潤償付了民商廠合并前的債務。
　　1997年10月t3日，民商廠提出與醇酒廠分立，醇酒廠予以拒絕，雙方發生糾紛。興義市人民政府于1997年12月22日作出興府(1997)117號《關于市民族商品廠要求與貴州醇包裝彩印廠分離的處理意見》，決定不同意兩廠分立。
　　民商廠于1998年3月4日向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令：(1)終止雙方聯營關系；(2)雙方投資產生的資產增值按投資比例和經營管理及技術，分給民商廠11830000元(一審期間，增加至15511430．91元)。(3)訴訟費由醇酒廠承擔。1998年7月30日，貴州高院以(1998)黔經一初字第13號民事裁定，駁回民商廠的起訴。民商廠不服該裁定，上訴于本院。本院于1999年10月20日作出(1998)經終字第327號民事裁定，裁定本案由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審理。
　　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經審理認為：民商廠在1991年前是具有獨立法人資格的集體企業，領取了《企業法人營業執照》。1991年度的《企業法人年檢報告書》雖變更企業的性質為“全民”，更換法定代表人為鄢文松，但缺少變更登記的申請和相應的事項，不具有完備的變更登記手續。民商廠在興義市工商局一九九四年度至一九九九年度的《企業法人年檢報告書》中，又有民商廠企業性質為集體企業、法定代表人為郭嘉谷的不同記載，與1991年度的《企業法人年檢報告書》所載內容相互矛盾。上述民商廠在興義市工商局的登記審核內容，不能證明民商廠作為企業法人已經消滅的事實。在1992年至1999年期間，民商廠仍獨立開展經營活動，有自己的財產和經費、有自己的名稱、組織機構和場所，能夠獨立承擔民事責任，應認定民商廠為獨立企業法人，具有本案當事人的訴訟主體資格。民商廠作為民事權利主體，在與醇酒廠發生民事爭議時，以具體的訴訟請求、事實和理由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人民法院應予受理。醇酒廠所提本案不應由人民法院主管，應終止審理本案的答辯理由，沒有法律依據，該院不予支持。
　　1991年1月，民商廠經職工代表大會決定與醇酒廠共同組建以醇酒廠為主體的企業集團和進行企業合并，與醇酒廠擬訂了《關于組建企業集團的報告》，該“報告”并不具備訂立合同的主要條款，但表示了雙方進行企業合并的真實意思，除對組建企業集團的意思因故未能實現外，雙方合并事宜已經興義市人民政府審批同意，民商廠投入土地、廠房、設備，醇酒廠投入資金，雙方已為部分合并行為，雙方之間形成的民事關系應是企業合并關系，故該案的性質應為企業合并糾紛。民商廠關于雙方為聯營關系的主張，沒有充分的事實依據，該院不予支持，醇酒廠關于該案系企業合并糾紛的答辯主張，具有事實依據，該院予以支持。
　　興義市人民政府在1991年12月16日批復同意民商廠與醇酒廠合并后，雙方未在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辦理變更登記手續，僅在1992年2月10日申請年檢時，在《企業法人年檢報告書》中變更企業性質和更換法定代表人，其變更事項，并不具有企業合并變更登記的實質內容。其中集體企業變更為國有企業，亦有悖于《中華人民共和國城鎮集體所有制企業管理條例》第二十一條關于集體企業對其全部財產享有占有、使用、收益和處分的權利，拒絕任何形式的平調的規定，且該年度的《企業法人年檢報告書》記載的變更內容亦被以后各年度的《企業法人年檢報告書》所否定。民商廠仍以興義市輕工業局為其主管部門，其企業性質、注冊資本、產權結構均未發生變動。由于醇酒廠未取得民商廠產權，其合并行為亦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法人登記管理條例》第十九條：“企業法人分立、合并、遷移，應當在主管部門或者審批機關批準后三十日內，向登記主管機關辦理變更登記、開業登記或者注銷登記?！焙汀吨腥A人民共和國城鎮集體所有制企業管理條例》第—十六條“集體企業的合并和分立，應當遵照自愿平等的原則，由有關各方依法簽訂協議。處理好債權債務、其他財產關系和遺留問題，妥善安置企業人員”的規定，雙方當事人合并的民事行為，應為無效，鑒于民商廠解除與醇酒廠民事關系的訴請主張，補辦合并登記從而完成有效合并已不可能，故民商廠、醇酒廠應將該無效合并的民事行為恢復至合并前的狀態。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六十一條“民事行為被確認無效或者被撤銷后，當事人因該行為取得的財產，返還給受損失的一方。有過錯的一方應當賠償對方因此所受的損失，雙方都有過錯的，應當各自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的規定，對該無效行為，雙方應返還各自財產。因該無效行為已使雙方合并期間投入的資產增值形成共有關系。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七十八條第三款“按份共有財產每個共有人有權要求將自己的份額分出或者轉讓”的規定，雙方共有財產，應按雙方投資份額進行分割。民商廠對雙方共有財產請求分割的主張，具有事實及法律依據，該院予以支持。
　　自1997年10月雙方發生糾紛后，醇酒廠即已經營民商廠所屬“彩印廠”，民商廠仍在其位于興義市湖南街87號老廠址生產經營，從有利于雙方生產經營考慮，對雙方已占有資產不予變動；按合并開始基準日雙方投入凈資產的比例，對合并終止基準日凈資產總額，以現金調節折價返還的方式進行分割。民商廠所欠稅金、借款、福利費、職工養老金、工會經費等稅費的償付，是另一法律關系，不屬本案的審理范圍?？紤]到雙方所進行合并行為，并未消滅民商廠作為獨立法人的主體資格，民商廠作為獨立核算的會計主體，對上述費用負有交納償付義務，故該部分費用應從雙方共有資產總額中分出列入醇酒廠應返還民商廠款額項下，由民商廠—承擔償付義務。以鄂發鑒字(2000)第12號《鑒定報告》作分配雙方財產的依據，分配雙方財產的具體計算步驟為：(1)合并開始基準日民商廠投入凈資產金額為744632.63元，占總資產的17.3014％；醇酒廠投入資金為5372802.06元，由于其在6年時間內所投人數額不等，合并企業對醇酒廠的投入資金平均占用額為3559245．82元，占總資產的82。6986％;(2)雙方合并終止日，可供雙方分配的凈資產為23823326.71元；(3)民商廠應分配凈資產金額為23823326．71元X17.3014％：4123326.17元，醇酒廠應分配凈資產金額為23823326.71元×82.6986％=19709000.54元；(4)醇酒廠應返還民商廠資金總額為：醇酒廠占用資產35227288.51元—應分配金額19709000.54元—民商廠所欠其債務6867.00元=15511420.97元(其中包括民商廠短期借款3441.47元、長期借款20000.00元、應付賬款984138.52元、應付福利費83258.62元、應交稅金8974．180.80元，其他應交款32606.14元，其他應付款971127.96元等債務，合計11068752.79元。民商廠對內部職工負債包括應付福利費877270.44元、職工養老金1984591.40元、工會經費135658．32元、職工教育經費110375.52元、住房周轉金412549.47元，合計3520445.15元，及民商廠應分得凈資產金額922223.03元).該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第一百零八條的規定，判決：一、民商廠與醇酒廠合并的民事行為無效。二、由醇酒廠在判決生效后10日內返還民商廠款項15511420.97元(其中包括民商廠短期借款3441.47元、長期借款20000.00元、應付賬款984138.52元、應付福利費83258.62元、應交稅金8974180.80元、其他應交款32606.14元、其他應付款971127180.80元、其他應交款32606.14元、其他應付款971127.96元等債務，合計11068752.79元。民商廠對內部職工負債包括應付福利費877270.44元、職工養老金1984591.40元、工會經費135658752.79元、職工教育經費110375.52元、住房周轉金412549.47元，合計3520445.15元，及民商廠應分得凈資產金額922223.03元).三、除醇酒廠返還民商廠款項15511420.97元外，醇酒廠、民商廠在1997年10月15日后各自占有的其余資產，歸各自所有。四、駁回興義市民族商品廠其余訴訟請求。案件受理費87567.00元，鑒定費100000.00元。共計187567.00元，由興義市民族商品廠負擔37513.40元，由貴州醇酒廠負擔150053.60元。

　　醇酒廠不服貴州高院上述民事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稱：醇酒廠與民商廠合并是雙方平等協商的結果，得到了政府的批準，當年即在工商管理部門變更了民商廠的法人代表、法人地位、經濟性質、經營范圍和營業執照，興義市工商局收回了民商廠法人證書及法人營業執照副本，將其由法人單位變更為一般企業。這些變更手續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法人登記管理條例》的規定，是合法有效的變更。原審判決認定雙方未在工商管理部門變更登記手續，變更事項不具有企業合并變更登記的實質內容是錯誤的。民商廠在合并之前凈資產僅六十余萬元、負債近一百三十萬元，合并到我廠后，我廠—一方面投入八百余萬元資金，一方面將生產本廠酒包裝制品這一固定業務交于合并后的民商廠，現民商廠利用這些投資和利潤不僅償還了全部債務，還有了巨額增值。沒有合并的事實，我廠不可能提供全面的支持，民商廠也絕不會有今天的規模。民商廠在六年合并期間始終沒有提出異議，現在投資產生了效益，民商廠又主張合并無效，這對我廠是不公平的。請求二審撤銷原判，駁回民商廠訴訟請求。
　　被上訴人民商廠答辯稱：醇酒廠關于兩廠經興義市人民政府(1991)140號文件批復，實施兼并行為的主張，毫無根據。1991年1月15日，兩廠共同發起組建興義市輕工業集團，其法律性質屬于一種聯營形式。本案事實上未發生形式上、實質上的產權轉讓。從1991年至現在，民商廠仍然以集體所有制企業進行工商登記，其企業名稱、產權結構、注冊資金、法定代表人均未發生變更，也未按政府文件的任何一項要求去合并和辦理法定手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企業法人登記管理條例》第十九條的規定“企業法人成立、合并、遷移，應在主管部門或審批機關批準后三十日內，向登記機關申請變更或者注銷登記”。一審法院認為雙方的行為違反了工商行政法規的有關規定，合并民事行為應為無效，是于法有據的。被上訴人在1992年2月10日申請年檢時，在《企業法人年檢報告》中變更了企業性質和法定代表人，其變更事項是我廠對法律認識上的誤解，并不具有企業合并變更登記的實質內容。民商廠幾十年來一直為獨立的集體企業法人，其財產所有權和由此而生的使用權、收益權、處分權，受國家法律保護，請求二審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本院認為：民商廠于1991年經全廠職工代表大會討論一致同意將本廠兼并給醇酒廠，醉酒廠以接收民商廠全部債務的方式與民商廠合并。合并后，醇酒廠向民商廠注入資金864力余元，并將主要酒包裝制品交給其生產，民商廠利用這些資金及生產酒包裝制品產生的利潤償付了合并前的債務，醇酒廠與民商廠系以注入資金承擔債務的方式進行吸收合并，該合并符合民法通則的自愿平等原則，得到了當地人民政府的批準，沒有違反法律禁止性規定，應為合法有效。合并后，興義市工商局不僅在民商廠《企業法人年檢報告書》年度檢驗審核意見中對兩廠合并事項進行了明確記載，而且對民商廠的經濟性質、經營范圍、法定代表人等項均作了相應的變更，同時收回了民商廠的法人證書及法人營業執照，將其變更為一般企業。在民商廠1994年度至1999年度的《企業年檢報告書》中，雖有民商廠企業性質為集體企業、負責人為郭嘉谷的不同記載，但不足以否定企業變更登記的全部事項，更不足以否定企業合并的事實及法律效力。原審判決以兩廠合并變更登記事項不完備為由，認定兩廠合并的民事行為無效不當。應予糾正。醇酒廠與民商廠合并后，共同建廠生產醇酒廠自用酒包裝制品并由民商廠負責經營管理，醇酒廠基于合并的事實累計投入資金8645754．27元，這些資金投入均明確以“劃人職工退職費”、“撥人流動資金”、“撥人工程款”等名義進行，屬合并后企業內部的資金撥付行為，而非兩個獨立法人單位之間的資金往來。民商廠接受款項時對上述情況是明知的，但未提出異議。而在合并事實發生七年之后主張合并沒有實際發牛，請求分割財產，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本院不予支持。醇酒廠關于兩廠合并事實存在，請求駁回民商廠訴訟請求的上訴主張，本院予以支持。綜上，原審判決認定事實不清，適用法律不當。本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百五十三條第一款第(二)、(三)項、第—百五十八條之規定，判決如下：
　　一、撤銷貴州省高級人民法院(1998)黔經一初字第13號民事判決。
　　二、駁回興義市民族商品廠的訴訟請求。
　　本案一審案件受理費87567元，鑒定費100000元，共計187567元，由興義市民族商品廠—承擔112540.2元，貴州醇酒廠承擔75026.8元；二審案件受理費87567元，由興義市民族商品廠承擔52540.2元，貴州醇酒廠承擔35026.8元。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　判　長　宋曉明   
審　判　員　吳慶寶   
代理審判員　劉　敏  

二○○二年三月八日

書　記　員　楊征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