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

民 事 判 決 書

（2022）最高法民再234號

再審申請人（一審被告、二審上訴人）：新疆盛達永興股權投資合伙企業（有限合伙）。住所地：新疆烏魯木齊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新市區）高新街258號數碼港大廈2015-627號。

法定代表人：北京盛達瑞豐投資管理有限公司（委派代表劉東峰）。

委托訴訟代理人:李甦,北京頤合中鴻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虞夢潔,北京頤合中鴻律師事務所律師。

再審申請人（一審被告、二審上訴人）：北京盛達瑞豐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住所地：北京市朝陽區。

法定代表人：武國偉，該公司執行董事。

委托訴訟代理人:張文斌,北京海潤天睿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岳鵬,北京頤合中鴻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申請人（一審原告、二審被上訴人）：北大荒投資控股有限公司。住所地：黑龍江省哈爾濱市南崗區長江路386號1515室。

法定代表人:李國鋒，該公司董事長。

委托訴訟代理人:陳虹,黑龍江龍墾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劉麗,黑龍江龍墾律師事務所律師。

一審被告：大連遠東企業集團有限公司。住所地：遼寧省大連市甘井子區大連灣街道李家村張屯。

法定代表人：齊樹民，該公司董事長。

委托訴訟代理人:吳昌寅,遼寧興中律師事務所律師。

一審被告：齊樹民，男，1962年1月22日出生，蒙古族，住遼寧省大連市沙河口區。

委托訴訟代理人：吳昌寅,遼寧興中律師事務所律師。

再審申請人新疆盛達永興股權投資合伙企業（有限合伙）（以下簡稱永興合伙）、北京盛達瑞豐投資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盛達公司）因與被申請人北大荒投資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北大荒公司）、一審被告大連遠東企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遠東公司）、一審被告齊樹民合伙合同糾紛一案，不服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21）黑民終473號民事判決，向本院申請再審。本院于2022年4月20日作出（2022）最高法民申51號民事裁定，提審本案。本院依法組成合議庭審理了本案。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永興合伙再審請求：撤銷一、二審判決，改判永興合伙不承擔責任，一、二審訴訟費用由北大荒公司負擔。事實及理由：1.原判決忽視本案的私募基金屬性。合伙型私募基金具有有限合伙企業與基金產品雙重身份，與傳統意義上的合伙企業有本質區別。合伙型私募基金通過工商登記取得合伙企業主體資格，僅是為間接投資底層資產采用的特殊載體和工具，其成立及登記的宗旨是完成對外投資，本質是基金產品。2.裁判合伙型私募基金退伙糾紛應優先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證券投資基金法》（以下簡稱證券投資基金法）。《中華人民共和國合伙企業法》（以下簡稱合伙企業法）和證券投資基金法的調整對象、設計理念和法律規范均有差異，應按照特別規定優先適用的原則，優先適用證券投資基金法，在證券投資基金法無規定時，方可適用合伙企業法。3.永興合伙付款條件未成就。根據2019年6月4日北大荒公司與永興合伙、盛達公司、遠東公司、齊樹民簽訂的協議書（以下簡稱五方協議書）約定，永興合伙只有在收到遠東公司給付的相關股權回購款后才有義務向北大荒公司進行支付。同時，依據證券投資基金法、合伙企業法，永興合伙向北大荒公司支付退伙財產的條件也沒有成就。北大荒公司退伙沒有依據合伙企業法第五十一條以及本案合伙協議履行法定結算程序，沒有與其他合伙人一起就退伙時企業的財產狀況進行結算，沒有結算報告。原審僅依據退伙過程中的溝通文件和為辦理退伙工商登記簽訂的文件，判令永興合伙承擔責任，違反法律規定。

盛達公司再審請求：撤銷一、二審判決，改判盛達公司不承擔責任，一、二審訴訟費用由北大荒公司負擔。同意永興合伙的意見，另有如下理由：1.原判決將退還退伙財產認定為普通合伙人的連帶責任之債，適用法律錯誤且超出訴訟請求范圍。合伙企業債務僅指合伙企業對第三人所負外部債務，退伙財產之債不屬于普通合伙人應承擔連帶責任的合伙企業債務。北大荒公司訴請永興合伙與盛達公司共同向其給付退伙財產，而不是要求盛達公司承擔連帶責任。原審對盛達公司承擔連帶責任的認定已超出北大荒公司訴訟請求范圍，而其判項又完全撇開連帶責任的說法，直接判令盛達公司與永興合伙共同向北大荒公司給付，嚴重違反法律規定。2.無論是合伙企業法，還是本案合伙協議、《退伙有限合伙人退伙財產金額確認通知》（以下簡稱退伙金額確認通知）、五方協議書等，均無盛達公司負有給付退伙財產義務的規定或約定。3.原判決要求基金管理人為投資人剛兌，適用法律錯誤，損害社會公共利益。《私募投資基金監督管理暫行辦法》第十五條、《全國法院民商事審判工作會議紀要》第92條，以及《關于規范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務的指導意見》均規定資產管理機構不得保本保收益。北大荒公司簽署《投資附屬協議書》，明確“知悉投資過程中可能存在的風險”，說明該公司明知基金產品不能保本保息。原判決判令管理人向投資人立即還本付息，違反“剛性兌付”禁令，破壞了私募基金的獨立性。

北大荒公司辯稱，永興合伙和盛達公司的再審請求不成立，應予駁回。事實及理由：1.本案法律糾紛的性質是合伙合同糾紛。本案是合伙人因退伙發生的糾紛，結合《民事案件案由規定》，本案案由為合伙合同糾紛。北大荒公司請求的依據，既有合伙協議和退伙金額確認通知，也有五方協議書。合伙合同糾紛依據合伙企業法審理完全正確，也不違反證券投資基金法。合伙企業法與證券投資基金法均系全國人大常委會發布，效力級別均為法律，不存在優先適用的問題。2.退伙金額確認通知構成有效結算，后五方協議書進一步確認。退伙金額確認通知不是溝通性文件，根據其內容，構成有效結算，結算的期間為2014年5月30日-2018年10月31日。五方協議書是在退伙金額確認通知基礎上形成的，進一步明確各方權利義務。依據2014年4月29日合伙協議5.2.1和5.2.3的約定，盛達公司在五方協議書上蓋章也可視為各合伙人對北大荒公司退伙以及退伙財產計算方式的確認，不會侵害其他合伙人的利益。3.永興合伙、盛達公司應承擔共同支付退伙財產的義務。（1）永興合伙是當然的支付主體，五方協議書只是對退伙財產支付方式和時間進行了約定，并不代表永興合伙將債務轉移給遠東公司、齊樹民承擔，支付條件并非未成就。（2）盛達公司應對永興合伙債務承擔無限連帶的共同還款責任。4.根據五方協議書，北大荒公司有權要求遠東公司與齊樹民對退伙財產本金及至實際給付期間的投資收益承擔連帶還款責任。

遠東公司和齊樹民述稱，遠東公司和齊樹民依據五方協議書承擔責任，責任性質是擔保責任，如永興合伙和盛達公司不承擔責任，遠東公司和齊樹民也不應承擔責任。

北大荒公司向黑龍江省農墾中級法院提起訴訟，請求：1.永興合伙、盛達公司向北大荒公司支付退伙財產18800000元及至實際給付期間的投資收益，截止至2019年10月16日收益為12783788元,總計31583788元;2.遠東公司、齊樹民對上述款項承擔連帶還款責任;3.永興合伙、盛達公司、遠東公司、齊樹民承擔本案訴訟費、律師費及由此產生的交通費、食宿費、保全費等全部費用。

一審法院查明如下事實：

2014年4月29日，北大荒公司與盛達公司、蘇立勇、張小寧、百聯匯云南實業股份有限公司、張茂濤、深圳盛達萬利股權投資合伙企業(有限合伙)、周奕君、王**江、吳克群、晏金蓮、馬長保簽訂合伙協議,由12名合伙人共同出資成立永興合伙。盛達公司為普通合伙人,代表合伙企業執行事務,認繳出資額500000元,承擔無限連帶責任。北大荒公司及其他合伙人為有限合伙人,北大荒公司出資20000000元,承擔有限責任。同日，北大荒公司向永興合伙支付投資款20000000元,向盛達公司支付管理費1200000元。2014年5月22日,上述合伙人簽訂入伙協議書。上述合伙協議及入伙協議書均經各合伙人、永興合伙簽字或蓋章。2017年,永興合伙變更三位合伙人,重新簽訂了合伙協議。

2018年8月,因自身經營需要,北大荒公司、周奕君、馬長保提出退伙申請。2019年1月25日,全體合伙人簽訂退伙協議書,約定按照退伙時合伙企業的財產狀況進行結算,退還退伙人的財產份額。此前2018年11月23日永興合伙發出退伙金額確認通知,確認全體合伙人同意北大荒公司退伙。北大荒公司實際投資天數為合伙企業投資款支付至遠東工具項目方至2018年10月31日,即1615天,可獲得的退伙財產金額為30478455元。退伙財產在北大荒公司簽署該確認書、提供收款賬戶信息,并配合簽署工商變更文件后30日內支付,如果逾期未支付完畢,按未付金額的銀行同期貸款基準利率加計利息。2018年12月17日,永興合伙發出確認函,確認收到北大荒公司簽署的工商變更文件,并于2019年1月31日進行工商變更登記。

2019年6月4日,因永興合伙未按照約定支付北大荒公司退伙財產,北大荒公司與遠東公司、盛達公司、永興合伙、齊樹民簽訂五方協議書,對永興合伙應付北大荒公司退伙財產、支付方式及支付時間進行約定。其中，退伙財產的確認:1.根據退伙金額確認通知計算,北大荒公司投資本金20000000元,以2014年5月30日為計算投資收益起始日,按15%/年利率計算投資收益。2.退伙財產計算公式為退伙財產金額=投資本金+投資本金×15%×實際投資天數/360-普通合伙人提取20%的收益-應承擔合伙企業費用;相關費用由北大荒公司、盛達公司、永興合伙最終核算確認。3.各方同意,鑒于本協議簽署時,永興合伙仍未按退伙金額確認通知約定支付退伙財產,故退伙財產計算公式中的實際投資天數,計算至實際支付當日具體金額由北大荒公司、盛達公司、永興合伙在實際支付當日進行核算確認。支付方式及時間:1.遠東公司承諾于2019年7月31日向永興合伙支付不低于5000000元的股權回購款,永興合伙承諾在收款后三個工作日內向北大荒公司支付不低于5000000元的投資本金,支付的投資本金不再計息;2.2019年8月31日向永興合伙支付不低于5000000元的股權回購款,永興合伙承諾在收款后三個工作日內向北大荒公司支付不低于5000000元的投資本金,支付的投資本金不再計息;3.2019年9月30日向永興合伙支付全部剩余股權回購款,永興合伙向北大荒公司支付全部退伙財產,退伙財產在當日由北大荒公司、盛達公司、永興合伙進行核算確認;4.如果遠東公司未能于2019年9月30日支付全部股權回購款,則遠東公司需按剩余回購款金額對應的大連遠東工具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遠東工具公司）股權的2倍股權質押給北大荒公司或其指定方作為未來償還義務的擔保;5.如果永興合伙收到遠東公司股權回購款但未按上述各期約定支付,以違約時點為計息起始日,永興合伙違約未支付款項按年利息24%計息,北大荒公司有權隨時要求永興合伙支付全部退伙款項,包括但不限于北大荒公司投資本金、收益及利息。遠東公司、齊樹民自愿為本協議項下永興合伙對北大荒公司應付款項承擔連帶責任保證。永興合伙如果未能按照本協議約定向北大荒公司償還款項,遠東公司、齊樹民保證在還款期限屆滿后三個工作日內,將永興合伙應付款項支付給北大荒公司。如果遠東公司、齊樹民未履行代償義務,則北大荒公司有權將遠東公司、齊樹民的財產作為還款來源進行合法處置,包括但不限于強制質押、凍結遠東公司、齊樹民持有的遠東工具公司與北大荒公司應享有的權益相對應的股權。其他約定:違約方不但要承擔訴訟費,還應承擔守約方聘請律師的費用,及因此產生的交通費、食宿費、擔保費等全部費用。

另查明,北大荒公司因本案與黑龍江龍墾律師事務所簽訂《委托代理合同》,約定代理費用為140000元,北大荒公司已經支付完畢。還查明,永興合伙為有限合伙企業,于2014年3月10日成立。經營范圍為對非上市企業的股權投資、通過認購非公開發行股票或者受讓股權等方式持有上市公司股份以及相關咨詢服務。永興合伙于2019年7月31日收到遠東工具公司代遠東公司支付的股權回購款1000000元,于9月6日收到遠東公司的股權回購款200000元。永興合伙于2019年7月31日、2019年9月6日向北大荒公司支付了1000000元、200000元。經核對:自2014年5月30日至2018年10月31日,共計1615天,計算收益為13458333元,其中80%為10766667元,在此期間發生費用288212元,自2018年10月31日至2019年1月31日,共計92天,計算收益為766667元,其中80%為613333.6元,上述期間北大荒公司收益為11091788.6元。自2019年2月1日至2019年7月31日,按照15%計算收益為1500000元,自2019年8月1日至2019年9月5日,按照15%計算收益為277083.3元,自2019年9月6日至2019年10月16日,按照15%計算收益為313333.3元。

一審法院判決:一、永興合伙、盛達公司給付北大荒公司退伙財產18800000元,合伙收益13182205.2元,共計31982205.2元,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三十日履行完畢;二、永興合伙、盛達公司給付北大荒公司律師費用140000元,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三十日履行完畢;三、遠東公司、齊樹民對上述一、二項款項承擔連帶給付責任。案件受理費199719元,由永興合伙、盛達公司、遠東公司、齊樹民負擔。

永興合伙和盛達公司不服一審判決，上訴請求:撤銷一審判決,發回重審或改判，本案訴訟費全部由北大荒公司承擔。二審法院對一審判決認定的事實予以確認。二審法院認為，本案爭議的焦點一是本案是合伙協議糾紛還是合同糾紛，二是永興合伙向北大荒公司支付退伙財產的條件是否已經成就以及責任如何承擔。

關于本案是合伙協議糾紛還是合同糾紛的問題。合伙協議是各合伙人為確定各自權利義務達成的一種協議,是調整合伙關系的基本依據。合伙協議雖然也是合同,但不同于一般的合同,合伙協議是全體合伙人共同的意思表示一致的行為。因此,不能簡單地將合伙協議糾紛認為是合同糾紛。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修改<民事案件案由規定>的決定》(法〔2020〕346號)的規定,確定個案案由時,應當優先適用第四級案由,沒有對應的第四級案由的,適用相應的第三級案由,第三級案由中沒有規定的,適用相應的第二級案由,第二級案由沒有規定的,適用相應的第一級案由。本案當事人簽署的合伙協議約定,永興合伙系根據合伙企業法組建的企業,從協議約定的內容上看,本案協議是合伙人之間明確合伙目的、經營范圍、合伙期限、出資數額、盈余分配、合伙事務執行、入伙、退伙、解散與清算等事項簽訂的協議,而本案的糾紛正是合伙人因退伙事項發生的糾紛,因此,一審法院將本案案由定為合伙協議糾紛并無不當。對上訴人關于本案系基于五方協議書產生糾紛因而應為合同糾紛的主張,不予支持。同時,根據上述規定,將本案案由變更為合伙合同糾紛。

關于永興合伙向北大荒公司支付退伙財產的條件是否已經成就以及責任如何承擔的問題。永興合伙已于2018年11月23日向北大荒公司發出退伙金額確認通知,明確全體合伙人一致同意北大荒公司退伙及北大荒公司最終可獲得退伙的財產金額,在北大荒公司對上述金額確認無誤、簽署《退伙財產金額確認書》、提供賬戶信息、配合簽署工商變更文件后30日內進行支付。2018年12月17日,永興合伙發出《確認函》,確認收到北大荒公司簽署的永興合伙的工商變更文件。此后,全體合伙人簽署退伙協議書,約定北大荒公司退伙,并約定其他合伙人與北大荒公司等退伙人于2019年1月25日對合伙企業財產進行結算,退還退伙人的財產份額。因永興合伙未按約定支付北大荒公司退伙財產,2019年6月4日,北大荒公司、盛達公司、永興合伙、遠東公司、齊樹民又簽訂協議書,進一步明確2019年1月25日經永興合伙全體合伙人協商一致同意北大荒公司退伙,經五方協商,就永興合伙向北大荒公司支付退伙財產達成了協議。從內容看,該協議是對永興合伙向北大荒公司支付退伙財產的具體支付方式和時間等進行的約定,并非是對支付附條件的約定。根據前述退伙金額確認通知、《確認函》和退伙協議書等可以認定永興合伙向北大荒公司支付退伙財產的條件已經成就。根據本案合伙協議的約定,盛達公司系普通合伙人,根據合伙企業法第二條關于普通合伙人對合伙企業債務承擔無限責任的規定,應當對永興合伙欠付北大荒公司退伙財產承擔連帶責任。同時,根據五方協議書的約定,遠東公司、齊樹民自愿對永興合伙應付案涉款項承擔連帶保證責任,故一審判決并無不當。對永興合伙和盛達公司的上訴主張,二審法院不予支持。

二審法院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二審案件受理費202411.01元,由永興合伙負擔;二審案件受理費202411.01元,由盛達公司負擔。

本院再審期間，永興合伙圍繞再審請求提交了一組新的證據：1.2018年7月30日《新疆盛達永興股權投資合伙企業（有限合伙）通知》；2.《新疆盛達永興股權投資合伙企業（有限合伙）退伙確認書》；3.《合伙人退伙申請》。擬證明退伙金額確認通知上的金額沒有經過結算，只是預估金額。

北大荒公司質證意見：對真實性、合法性無異議，對關聯性有異議。上述三份文件形成時間早于退伙金額確認通知，不能證明該通知是溝通性文件，不能證明其明確的退伙財產金額為預估數額。即使2018年7月是就遠東公司回購股權進行溝通，但在溝通后已經通過簽署《股權轉讓協議》并辦理工商變更予以落實。退伙金額確認通知是對退伙財產金額的明確確認。

盛達公司質證意見：認可永興合伙提交的上述證據，對真實性、合法性、關聯性無異議。

遠東公司和齊樹民質證意見：對上述證據不清楚，不發表意見。

本院認證意見：對證據的真實性、合法性予以確認，對其證明目的，在本院處理意見部分結合焦點問題進行評判。

為查明永興合伙股權投資底層交易，本院要求永興合伙提交相關協議。永興合伙提交了一組協議：1.2014年5月23日《新疆盛達永興股權投資合伙企業（有限合伙）與齊樹民關于齊樹民轉讓大連遠東工具有限公司股權的協議之補充協議》；2.《<補充協議>之解除協議》；3.《新疆盛達永興股權投資合伙企業（有限合伙）與大連遠東企業集團有限公司及齊樹民關于大連遠東工具有限公司股權轉讓協議之補充協議二》。擬證明五方協議書中有關15%年收益約定的來源。

北大荒公司質證意見：北大荒公司并非協議當事人，無法核對協議真實性，無法對真實性發表意見。

盛達公司質證意見：認可證據的真實性、合法性、關聯性，可證明15%年化收益是遠東公司向永興合伙做出的回購承諾，進一步證明退伙金額確認通知中15%的收益率來源于遠東公司股權回購承諾。通知確認的退伙金額是預估股權回購順利完成后的金額。

遠東公司和齊樹民質證意見：認可協議的真實性。

本院認證意見：對上述協議的真實性、合法性予以確認。該組協議可證明永興合伙進行股權投資，簽訂對賭協議和股權回購協議的交易事實。

本院對原審查明的事實予以確認。根據當事人原審提交的證據及再審提交的新證據，另查明如下事實：

盛達公司在中國證券投資基金業協會登記備案為私募基金管理人，登記編號×××57,業務類型為“私募股權投資基金、私募股權投資類ＦＯＦ基金、創業投資基金、創業投資類ＦＯＦ基金”。盛達公司產品信息中包括永興合伙。永興合伙在該協會登記備案為股權投資基金，基金編號×××41，基金類型為股權投資基金。

永興合伙2014年4月29日合伙協議2.4約定：“合伙企業的目的是投資受讓齊樹民所持有的遠東工具公司股權，除此之外不對任何企業和項目進行投資”。永興合伙（基金）募集的所有資金已按照該約定用于投資遠東工具公司股權，投資方式為與遠東公司和齊樹民對賭，從齊樹民處購買股權，由遠東公司按照投資款年化收益15%承擔回購義務，齊樹民承擔不可撤銷的連帶擔保責任，遠東工具公司承諾對遠東公司和齊樹民因對賭協議產生的債務承擔連帶保證責任。5.7.1約定：“普通合伙人及其關聯方不應被要求返還任何合伙人的出資，亦不對有限合伙人的投資收益保底；所有出資返還及投資回報均應源自合伙企業的可用資產”。8.2.2約定合伙人退伙按下列程序進行：“（1）需有正當理由方可退伙；（2）退伙需提前三十日通知其他合伙人；（3）經全體合伙人同意退伙；（4）合伙人退伙，其他合伙人應當與該退伙人按照退伙時的合伙財產狀況進行結算，退還退伙人的財產份額；退伙人對其退還前已發生的合伙企業虧損或債務，按其出資比例承擔責任；（5）退伙人不論以何種方式出資，均按企業的實際情況，由全體合伙人決定，退還貨幣或實物……”永興合伙2014年5月22日合伙協議重申前述約定，并在第十九條強調，合伙人退伙，其他合伙人應當與該退伙人按照退伙時的合伙企業財產進行結算，退還退伙人的財產份額。退伙人對給合伙企業造成的損失負有賠償責任的，相應地扣減其應當賠償的數額。退伙時有未了結的合伙企業事務的，待該事務了結后進行結算。退伙人在合伙企業中財產份額的退還辦法，由合伙協議約定或者由全體合伙人決定，可以退還貨幣，也可以退還實物。

2018年7月30日，永興合伙向有限合伙人發出通知，稱部分有限合伙人考慮遠東工具項目時間較長，不便繼續投資，選擇退出合伙企業，遠東工具項目大股東對此也表示理解。同意部分有限合伙人退出合伙企業，退伙金額計算方式為“有限合伙人實繳投資金額（不含管理費）+有限合伙人實繳對外投資金額的年化15%（單利）的收益（不足一年的按合伙企業實際投資天數計算）”，以貨幣方式退還，扣除應繳稅費，由合伙企業啟動回購程序，本次退伙事宜不召開全體合伙人會議，以各有限合伙人書面確認為準。北大荒公司根據該份通知提出退伙申請。隨后，永興合伙與遠東公司訂立股權回購協議，向北大荒公司發出退伙金額確認通知。因永興合伙未按照退伙金額確認通知進行貨幣支付，北大荒公司與永興合伙、盛達公司、遠東公司、齊樹民訂立了五方協議書，五方協議書未經永興合伙全體合伙人同意。

本院認為，本案再審審理的焦點是永興合伙和盛達公司應否承擔以貨幣支付北大荒公司退伙財產的責任。北大荒公司依據五方協議書和退伙金額確認通知提起本案訴訟，在本院再審階段明確其訴請永興合伙承擔支付退伙金額責任，盛達公司對永興合伙債務承擔無限連帶責任，遠東公司和齊樹民承擔擔保責任。永興合伙辯稱支付條件未成就，盛達公司辯稱不應承擔責任。綜合訴辯觀點，本院作如下評判：

關于本案法律適用。永興合伙工商登記為有限合伙企業，同時，中國證券投資基金業協會備案登記為私募股權投資基金。永興合伙可描述為一支采取有限合伙企業組織形式的私募股權投資基金，也可描述為一個進行股權投資的有限合伙企業。永興合伙作為合伙企業，屬合伙企業法調整范圍；作為基金運營，受私募股權投資基金相關法律法規及規范性文件約束。合伙企業法與私募股權投資基金相關規范性文件沒有沖突，前者從組織層面規范合伙企業行為，后者從監管角度規范私募基金的募集、運營和管理行為，兩者相結合，共同促進合伙型私募股權投資基金合法合規運作。永興合伙、盛達公司主張本案應優先適用證券投資基金法，其邏輯終點是適用該法禁止剛性兌付相關規定認定二者不承擔責任。對此，本院認為，證券投資基金法與合伙企業法在同一效力層級，且證券投資基金法的適用對象不涵括私募股權投資基金，故本案應優先適用證券投資基金法的主張不能成立。但是，《私募投資基金監督管理暫行辦法》《關于規范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務的指導意見》《關于加強私募投資基金監管的若干規定》等部門規范性文件均適用于私募股權投資基金。根據上述規范性文件，“私募”和“投資”系私募行業之本源。“私募”強調從“合格投資者”處“非公開募集”資金；“投資”強調利益的分享和風險的承擔。因此，向投資者承諾投資本金不受損失或者承諾最低收益為上述文件所禁止。具體到本案，永興合伙、盛達公司不得向其有限合伙人保本保收益，既不得在募集階段直接或間接地向有限合伙人承諾保本保收益，也不得在私募基金產品不能如期兌付或兌付困難時承諾還款。

關于永興合伙的責任。合伙企業法第五十一條規定：“合伙人退伙，其他合伙人應當與該退伙人按照退伙時的合伙企業財產狀況進行結算，退還退伙人的財產份額。退伙人對給合伙企業造成的損失負有賠償責任的，相應扣減其應當賠償的數額。退伙時有未了結的合伙企業事務的，待該事務了結后進行結算”。本案合伙協議對退伙結算方式的約定與該條規定意旨一致，故北大荒公司退伙，永興合伙全體合伙人應按照其退伙時合伙企業的財產狀況進行結算。北大荒公司申請退伙時，永興合伙的財產全部表現為遠東工具公司股權。如向北大荒公司退還貨幣，須將股權變現。永興合伙與遠東公司簽訂股權回購協議，根據協議內容向北大荒公司確認退伙金額計算方式，確認可得利潤率年化為15%。結合永興合伙與北大荒公司退伙往來文件及本案背景，退伙金額確認通知系永興合伙與回購方確認回購金額后向北大荒公司單方發出的溝通性文件，并不能產生任何債權債務的承諾。五方協議書在該通知基礎上約定了退伙財產份額的來源及支付方式：永興合伙收到遠東公司股權回購款后按照約定時間支付給北大荒公司。該約定為永興合伙金錢給付義務限定的前提條件是遠東公司向永興合伙給付了回購款，這符合合伙型私募股權投資基金運營的基本規則，即合伙人分配收益的前提是企業運營產生收益，或者說基金投資底層資產產生了收益。現遠東公司未能按約給付回購款，股權回購協議未得到全部履行，合伙企業的回購事務未了結，永興合伙給付的條件也未能成就。如永興合伙此時承擔以貨幣退還退伙財產的責任，實質構成對北大荒公司的投資保本保收益，違背合伙企業法第五十一條的規定，違反私募股權投資基金監管規則，在全體合伙人尚未進行結算、五方協議書未經全體合伙人同意的情形下，也勢必侵害其他合伙人的權益。據此，北大荒公司對永興合伙的訴訟請求缺乏法律依據，本院不予支持。

關于盛達公司的責任。五方協議書未約定盛達公司向北大荒公司支付退伙財產及投資收益的義務。同時，永興合伙2014年4月29日合伙協議明確約定普通合伙人不承擔返還任何合伙人出資的義務，不對有限合伙人的投資收益保底。因此，本案北大荒公司對盛達公司的訴訟請求不具有事實和法律依據，應予駁回。原審以普通合伙人應對合伙企業債務承擔連帶責任為由判令盛達公司支付北大荒公司退伙金額，顯悖上述協議的明確約定，顯悖全面查明案件事實的審判原則，本院予以糾正。

關于遠東公司和齊樹民的責任。遠東公司和齊樹民未參加一、二審訴訟，未申請再審，北大荒公司亦未對遠東公司和齊樹民申請再審。本院提審后，遠東公司和齊樹民參加訴訟，主張其承擔的是擔保責任，如主債務不成立，擔保責任也不成立。對再審請求以外的事項，再審法院原則上不予審理。但是，遠東公司和齊樹民承擔連帶保證責任的前提是存在主債務，現改判主債務人永興合伙不承擔責任，原判決關于遠東公司和齊樹民的判項即缺乏存在的基礎。并且，依據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七條第十二項規定，據以作出原判決的法律文書被撤銷或者變更的，如當事人申請再審，應當進行再審。從主從債務一體化解決角度出發，本院一并處理遠東公司和齊樹民在再審中提出的請求，駁回北大荒公司對遠東公司和齊樹民的訴訟請求。

綜上所述，原判決認定事實不全面、適用法律確有錯誤，永興合伙和盛達公司的再審請求成立，本院予以支持。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一十四條第一款、第一百七十七條第一款第二項規定，判決如下：

一、撤銷黑龍江省高級人民法院（2021）黑民終473號民事判決和黑龍江省農墾中級法院（2019）黑81民初107號民事判決；

二、駁回北大荒投資控股有限公司全部訴訟請求。

一審案件受理費199719元、二審案件受理費202411.01元，均由北大荒投資控股有限公司負擔。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 判 長　麻錦亮

審 判 員　孫勇進

審 判 員　歐海燕

二〇二二年十二月一日

法官助理　郭紅艷

書 記 員　周　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