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

民 事 判 決 書

（2020）魯民終1406號

上訴人（原審被告）：青島市集體企業聯社，住所地山東省青島市市南區河南路27號。

法定代表人：王洪勝，理事會主任。

委托訴訟代理人：潘守禮，山東琴島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杜慧謙，山東琴島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上訴人（原審原告）：青島市市南區城市建設局，住所地山東省青島市市南區寧夏路286號。

法定代表人：鈕本兵，局長。

委托訴訟代理人：王洪玉，山東誠功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劉萃，山東誠功律師事務所律師。

原審被告：湯普森有限公司，住所地臺灣地區臺北市士林區田母東路105巷35號7樓之2。

上訴人青島市集體企業聯社（以下簡稱企業聯社）因與被上訴人青島市市南區城市建設局（以下簡稱市南區城建局）及原審被告湯普森有限公司股東出資糾紛一案，不服山東省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魯02民初1519號民事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于2020年5月12日立案后，依法組成合議庭進行了審理。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企業聯社上訴請求：撤銷一審判決，依法改判企業聯社不對青島奔達運動休閑用品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奔達公司）的債務承擔補充賠償責任；一、二審訴訟費用由市南區城建局承擔。事實和理由：一、企業聯社一審提交的證據足以證明履行了出資義務。企業聯社一審提交了目標公司工商登記查詢檔案，其中包括青島中才有限責任會計師事務所于2002年3月22日出具的《驗資報告》及2002年3月22日進賬單、驗資企業入資資金報告單、銀行詢證函，證實了企業聯社已投資到位，且一審法院已認可。在已證明企業聯社履行了出資義務的前提下，一審法院不應再另行調取銀行保存記錄。且在法院依職權調取后，亦顯示企業聯社投入的25萬元人民幣已進入尾號0166的賬戶，與企業聯社提交的驗資報告及其中的進賬單、銀行詢證函一致，證明企業聯社已實際繳納注冊資本，履行完畢出資義務。二、一審判決違反法定程序。追收未繳出資糾紛與追收抽逃出資糾紛屬于兩個不同案由，一審法院也確認二者屬于不同的違法行為，抽逃注冊資金行為與作為當時股東法定義務的股東出資義務屬于不同的法律關系。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中有關舉證時限規定的通知》第七條規定，市南區城建局應當在一審舉證期限內變更訴訟請求，且當事人變更訴訟請求的，人民法院應當重新指定舉證期限。本案為追收未繳出資糾紛，但一審法院在庭審中直接同意市南區城建局以抽逃注冊資金為由要求企業聯社承擔賠償責任，剝奪了企業聯社應有的訴訟權利。三、一審判決適用法律錯誤。市南區城建局一審沒有提供合理證據證明企業聯社未出資，且企業聯社已出具證據證明其已履行出資義務，法院依職權調取的證據亦證明企業聯社履行完畢出資義務。《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三）》第二十條規定，應適用于股東之間是否履行出資義務的爭議，而不是股東抽逃注冊資本的爭議，一審法院將證明25萬元人民幣注冊資金用于目標公司實際生產經營從而排除抽逃資金的舉證責任分配給企業聯社，系適用法律錯誤。四、市南區城建局抽逃注冊資本的主張已超過訴訟時效，且沒有證據證明企業聯社抽逃注冊資本。目標公司收到全部股東出資后隨即開展經營，必然存在賬戶款項支出，沒有與企業聯社之間的賬目往來。市南區城建局主張的大額支出只是目標公司的賬目支出往來，支出后又及時回款入賬，該賬目往來不能當然證明存在抽逃出資行為，更不能推定是企業聯社抽逃注冊資本。事發至今已近二十年，市南區城建局的主張已過訴訟時效，一審判決將抽逃注冊資金的舉證責任強加給企業聯社承擔，不僅不現實，還違反法律規定。

市南區城建局辯稱，一、企業聯社一審提供的證據不足以證明其履行了出資義務，市南區城建局對此產生合理懷疑并申請一審法院依職權調取銀行原始賬單，符合法律規定。企業聯社提交的奔達公司工商登記檔案中，雖然驗資報告載明企業聯社于2002年3月22日將25萬元人民幣出資到位，但中方出資票據中出票人無記載，企業聯社在（2015）青民一重字第6號生效民事判決中自認并未向奔達公司實際出資，且該證據中沒有原始進賬單等加以證實。因原始進賬單等憑證由銀行保存，且距起訴之日時間跨度長達十七年，市南區城建局沒有能力自行調取，故申請一審法院依職權調取。二、本案案由為股東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責任糾紛，一審認定企業聯社抽逃出資損害了市南區城建局的合法權益，應承擔補充賠償責任，認定事實清楚，證據充分。注冊資本是公司經營規模、責任能力的外在表現，股東應當按期足額繳納公司章程中規定的各自認繳的出資額，股東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應對公司債權人承擔責任。本案中，企業聯社投入的25萬元人民幣進入奔達公司尾號6380賬戶，但隨后在當日整額轉出，使市南區城建局有理由相信企業聯社抽逃出資，企業聯社應證明轉出資金系為生產經營所需，但其未能提供證據證明。市南區城建局對奔達公司的債權已由（2015）青民一重字第6號生效民事判決所確認，在奔達公司經強制執行后不能清償上述債權的情況下，市南區城建局起訴企業聯社在抽逃出資的本息范圍內承擔補償賠償責任，于法有據。三、一審法院調取銀行對賬單等證據并釋明后，市南區城建局明確主張以抽逃注冊資金為由要求企業聯社承擔賠償責任，且一審法院亦為雙方重新指定了舉證期限，程序合法。市南區城建局起訴之時并未取得銀行對賬單等證據，僅是結合企業聯社在另案生效判決中未實際出資的自認而起訴。一審法院調取證據并向市南區城建局釋明后，市南區城建局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訴訟證據的若干規定》第三十五條規定變更訴訟請求，不受舉證期限的限制。市南區城建局變更訴訟請求后，一審法院為企業聯社重新指定了舉證期限，其未能在舉證期限內提供證據證明轉出的資金系為奔達公司正常經營所需，應承擔不利后果。四、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三）》第二十條規定，銀行對賬單顯示企業聯社出資的25萬元人民幣驗資款進入奔達公司賬戶后又在當日整額轉出，該情形可視為債權人產生合理懷疑的基礎。一審法院將證明轉出款項系用于公司經營所需從而排除抽逃資金的舉證責任分配給企業聯社，適用法律正確。企業聯社認為該條款適用于股東之間是否履行出資義務的爭議，而非股東抽逃注冊資本的爭議，屬于對該條款的錯誤認識。五、市南區城建局的起訴未超過訴訟時效。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三）》第十九條第二款規定，市南區城建局的債權未過訴訟時效，且經強制執行程序后仍未受償，市南區城建局作為債權人，有權請求企業聯社在抽逃出資本息范圍內對奔達公司債務不能清償的部分承擔補償責任。企業聯社以本案已過訴訟時效抗辯，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綜上，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程序合法，適用法律正確，請依法駁回企業聯社的上訴，維持原判。

市南區城建局向一審法院起訴請求：1.企業聯社賠償市南區城建局3萬美元（人民幣204,230元，按2018年8月5日外匯牌價100美元兌換684.1元人民幣計算）以及相應利息（自2001年11月12日計算至企業聯社實際支付之日，截止2018年8月5日，按同期銀行貸款利息，暫計212,594.69元人民幣）；2.湯普森有限公司賠償市南區城建局7萬美元（人民幣478,870元，按2018年8月5日外匯牌價100美元兌換684.1元人民幣計算）以及相應利息（自2001年11月12日計算至企業聯社實際支付之日，截止2018年8月5日，按同期銀行貸款利息，暫計498,483.19元人民幣）；3.企業聯社和湯普森有限公司對以上賠償承擔連帶責任；4.案件訴訟費用由企業聯社和湯普森有限公司承擔。

一審法院認定事實：2001年11月12日，奔達公司由湯普森有限公司發起成立，注冊資本10萬美元，其中湯普森有限公司出資7萬美元，青島市二輕集體企業聯社（即企業聯社）出資3萬美元。2015年11月16日，山東省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青民一重字第6號民事判決書確認奔達公司應向青島市市南區開發建設局返還拆遷款30787627.6元人民幣并支付相應利息。判決生效后，市南區城建局向該院申請執行，因奔達公司無可供執行的財產，2016年7月22日，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2016）魯02執300號執行裁定書裁定終結（2015）青民一重字第6號案件的本次執行程序。

企業聯社投入到奔達公司注冊資金25萬元人民幣，于2002年3月26日轉出。湯普森有限公司未投入注冊資金。自市南區城建局起訴之日企業聯社應投入的3萬美元，折合人民幣204230元。湯普森有限公司應投入的7萬美元，折合人民幣478870元。

一審法院認為，湯普森有限公司是臺灣地區注冊的企業法人，本案應參照民事訴訟法涉外訴訟程序進行審理。奔達公司在大陸注冊成立，本案為追繳股東未出資糾紛，應當適用登記地法即大陸法律作為解決本糾紛的準據法。

已生效的山東省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青民一重字第6號民事判決書確定，奔達公司應向青島市市南區開發建設局返還拆遷款30787627.6元人民幣并支付相應利息。在奔達公司無財產可供執行的情形下，市南區城建局請求企業聯社依法承擔補充賠償責任，應當得到支持。理由如下：一、企業聯社提供的原青島市二輕集體企業聯社向奔達公司注資的驗資報告，表明已經投資到位，但報告中沒有原始的進賬單等證據加以證實，市南區城建局對此產生合理懷疑。因原始進賬單等憑證由銀行保存，距離市南區城建局起訴之日時間跨度長達十七年之久，市南區城建局因客觀原因沒有能力自行調取，其申請一審法院依職權調取符合法律規定。根據查明的事實，原青島市二輕集體企業聯社投入的3萬美元折合人民幣25萬元，已進入尾號6380奔達公司賬戶，但隨后又在當日整額轉出，存在抽逃注冊資金的可能。《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三）》第二十條規定，當事人之間對是否已履行出資義務發生爭議，原告提供對股東履行出資義務產生合理懷疑證據的，被告股東應當就其已履行出資義務承擔舉證責任。根據該司法解釋的規定，舉證責任應該分配給企業聯社，企業聯社應舉證證明25萬元人民幣注冊資金是用于奔達公司的實際生產經營，從而排除抽逃資金的情形。企業聯社不能提供，將承擔對自身不利的法律后果。二、因市南區城建局在本案起訴之時并未取得銀行對賬單等證據，只是結合企業聯社在另一生效民事判決中未實際出資的自認而起訴，企業聯社未出資行為與出資后又抽逃資金的行為雖屬不同的違法行為，但都侵害了債權人的合法權利。在本案調取證據之后，市南區城建局明確主張以抽逃注冊資金為由要求企業聯社承擔賠償責任，程序合法，應予支持。企業聯社應賠償的本金數額為204230元人民幣，利息應當自奔達公司成立之日的2001年11月12日起，按同期中國人民銀行確定的貸款利率計算，至判決生效之日止。

因市南區城建局沒有提交湯普森有限公司合法注冊的公證認證材料，致使該院無法查明湯普森有限公司的被告主體是否適格，應視為市南區城建局起訴湯普森有限公司不符合起訴的條件，該院予以裁定駁回起訴，不再另行制作民事裁定書。市南區城建局預交的針對湯普森有限公司訴訟請求的訴訟費予以退還。綜上，依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五百五十一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三）》第十三條、第二十條規定，判決：企業聯社對奔達公司的債務承擔補充賠償責任，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給付市南區城建局人民幣204230元，同時承擔自2001年11月12日起的利息，以人民幣204230元為基數，按中國人民銀行規定的同期銀行貸款利率計算，至本判決生效之日止。如果未按本判決指定的期間履行給付金錢義務，應當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五十三條的規定加倍支付遲延履行期間的債務利息。案件受理費8777元，由企業聯社負擔2624元，余款6153元退還市南區城建局。

本院二審期間，當事人沒有提交新的證據。

本院根據當事人在一審質證的證據，查明：2014年12月25日，青島市市南區開發建設局更名為青島市市南區城市建設局。

本院二審查明的其他案件事實與一審法院認定的事實一致。

本院認為，本案系股東出資糾紛。本案中的股東出資爭議源于與公司有關的糾紛，而追收未繳出資糾紛系與破產有關的糾紛，一審法院確定本案的案由不當，予以糾正。本案上訴人與被上訴人爭議的焦點問題是：一、企業聯社是否存在抽逃出資款3萬美元的行為；二、一審法院未重新指定舉證期限是否違反法定程序；三、一審判決適用法律是否錯誤；四、市南區城建局的起訴是否超過訴訟時效。

關于企業聯社是否存在抽逃出資款3萬美元（25萬元人民幣）的行為。企業聯社上訴否認抽逃出資。經查，企業聯社在山東省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青民一重字第6號案件中，自認并未向奔達公司實際出資，基于企業聯社的自認，市南區城建局向一審法院申請調取銀行對賬單等證據。一審法院調取的銀行對賬單顯示，企業聯社于2002年3月26日向奔達公司轉驗資款25萬元人民幣，同日25萬元人民幣整額轉出。企業聯社沒有舉證證明該25萬元人民幣驗資款用于了奔達公司的實際生產經營。故一審判決認定企業聯社抽逃注冊資金，事實清楚。對企業聯社沒有抽逃注冊資金的上訴理由，本院不予采納。

關于一審法院未重新指定舉證期限是否違反法定程序問題。本案系由于奔達公司股東出資問題產生的糾紛，經查，一審法院庭審中圍繞該爭議進行了法庭調查，企業聯社在一審中沒有提出重新指定舉證期限方面的主張。本案上訴人與被上訴人爭議的問題就是股東出資問題，其中包括了股東出資不足或股東抽逃出資問題，不存在因當事人變更訴訟請求或發現新的事實而引起重新指定舉證期限的事由。在一審審理程序中，各方當事人對程序問題沒有提出異議，企業聯社沒有申請重新指定舉證期限，一審審理不存在違反法定程序問題。

關于一審判決適用法律是否錯誤問題。企業聯社上訴主張《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三）》第二十條規定，適用于股東之間是否履行出資義務的爭議，而不是股東抽逃注冊資本的爭議，一審法院將證明25萬元人民幣注冊資金用于目標公司實際生產經營從而排除抽逃資金的舉證責任分配給企業聯社，適用法律錯誤。本案系股東出資糾紛，《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三）》第二十條規定，當事人之間對是否已履行出資義務發生爭議，原告提供對股東履行出資義務產生合理懷疑證據的，被告股東應當就其已履行出資義務承擔舉證責任。根據上述司法解釋，一審法院就股東出資爭議，確定由被告股東企業聯社承擔舉證證明未抽逃注冊資金的責任，適用法律正確。

關于市南區城建局的起訴是否超過訴訟時效問題。山東省青島市中級人民法院（2015）青民一重字第6號民事判決書判決，奔達公司應向青島市市南區開發建設局返還拆遷款30787627.6元人民幣并支付相應利息。該生效的民事判決說明市南區城建局對奔達公司的債權未過訴訟時效期間。《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三）》第十九條第二款規定，公司債權人的債權未過訴訟時效期間，其依照本規定第十三條第二款、第十四條第二款的規定請求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或者抽逃出資的股東承擔賠償責任，被告股東以出資義務或者返還出資義務超過訴訟時效期間為由進行抗辯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根據上述司法解釋，市南區城建局的起訴沒有超過訴訟時效期間，故對企業聯社的該上訴理由，本院不予采納。

綜上所述，企業聯社的上訴請求不能成立，應予駁回；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應予維持。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一項規定，判決如下：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二審案件受理費2624元，由上訴人青島市集體企業聯社負擔。青島市集體企業聯社預交8777元，退回6153元。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 判 長　宮恩全

審 判 員　趙　童

審 判 員　馮玉菡

二〇二〇年十一月五日

法官助理　周　淼

書 記 員　劉　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