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

民 事 判 決 書

（2020）最高法民終150號

上訴人（一審原告）：海蘭建設管理集團有限公司。住所地：江蘇省徐州市殷莊輕工路43號。

法定代表人：孫紅雷，該公司董事長。

委托訴訟代理人：張立瓊，北京市京都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上訴人（一審被告）：西寧銀通小額貸款股份有限公司。住所地：青海省西寧市昆侖東路23號。

法定代表人：劉國興，該公司董事長。

委托訴訟代理人：黃小偉，青海樹人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喇成霖，青海樹人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上訴人（一審被告）：海東市平安區公安局（原平安縣公安局）。住所地：青海省海東市平安區平安鎮平安大道333號。

法定代表人：王學瑞，該局局長。

委托訴訟代理人：楊平山，該局警務保障科副科長。

委托訴訟代理人：李慶福，青海海源律師事務所律師。

一審第三人：中宅建設集團有限公司。住所地：青海省西寧市城西區昆侖路1號1號樓2單元2111室。

法定代表人：劉永傳，該公司總經理。

一審第三人：青海居易實業集團有限公司。住所地：青海省西寧市經濟技術開發區金橋路59號。

法定代表人：袁龍健，該公司董事長。

上訴人海蘭建設管理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海蘭公司）因與被上訴人西寧銀通小額貸款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銀通公司）、海東市平安區公安局（以下簡稱平安公安局）及一審第三人中宅建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宅公司）、青海居易實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居易公司）第三人撤銷之訴一案，不服青海省高級人民法院（2019）青民撤2號民事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于2020年2月15日立案后，依法組成合議庭于2020年6月8日公開開庭進行了審理。海蘭公司委托訴訟代理人張立瓊，銀通公司委托訴訟代理人黃小偉、喇成霖，平安公安局委托訴訟代理人楊平山、李慶福，到庭參加訴訟。一審第三人中宅公司、居易公司經本院依法傳喚未到庭參加訴訟。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海蘭公司上訴請求：撤銷青海省高級人民法院（2019）青民撤2號民事判決，發回重審或者查清事實后改判支持海蘭公司一審訴訟請求。事實和理由：青海省高級人民法院（2018)青民終124號民事判決（以下簡稱124號判決）主文錯誤，應予撤銷。一、本案一審判決認定事實不清，導致裁判結果錯誤。（一）中宅公司是冒用人、工程實際施工人還是債權受讓人，關乎中宅公司債權來源的合法性認定，一審對于中宅公司取得工程款的原因及海蘭公司是否轉讓工程款債權未查明。海蘭公司如果未將工程款債權轉讓給中宅公司，則中宅公司對平安公安局不享有債權，124號判決判令平安公安局向中宅公司的債權人支付款項于法無據，必然應當撤銷。（二）一審判決對于中宅公司與居易公司之間的關系未查明。相關主體通謀實施的一系列行為損害海蘭公司及平安公安局利益，該節事實影響債權轉讓的效力，應予查明。二、中宅公司冒用或盜用海蘭公司資質簽訂的《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無效，中宅公司對平安公安局不享有債權，故銀通公司無權代中宅公司行使債權。（一）中宅公司未經海蘭公司同意冒用或盜用海蘭公司名義訂立合同，而海蘭公司從未授權委托任何人與平安公安局訂立合同，中宅公司的行為系無權代理，其以海蘭公司名義簽訂的《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無效。而且中宅公司未就其冒用行為向平安公安局披露，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總則》第一百四十六條的規定，也應認定《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無效。（二）海蘭公司既未參與《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的訂立，也未參與該合同的履行，海蘭公司與平安公安局之間無債權債務關系，中宅公司債權轉讓行為無效。中宅公司明知《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約定的承包人義務尚未履行完畢，卻轉讓工程款債權，意在切割合同權利義務，系以合法形式掩蓋非法目的。平安公安局并不同意中宅公司履行《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義務，因此債權轉讓實為中宅公司只享有權利而不負擔義務的行為，應認定債權轉讓行為無效。（三）案涉工程尚未竣工驗收合格，工程價款尚不能確定并給付，因此不能轉讓工程款債權。三、一審法院將124號判決主文及裁判理由割裂，裁判邏輯錯誤。判決論理部分是作出判決的主要依據，是判決書所確認的法律事實，該法律事實損害海蘭公司民事權益，應予撤銷。

銀通公司辯稱：一、124號判決主文不損害海蘭公司的民事權益。海蘭公司提起本案第三人撤銷之訴不僅要證明其與生效判決有法律上的利害關系，還必須證明生效判決的主文損害其民事權益。124號判決主文并不涉及海蘭公司的民事權益。該判決主文內容僅是對平安公安局權利義務的處理，根本不涉及海蘭公司的權益，也不損害海蘭公司的權益。海蘭公司主張其未與平安公安局簽訂過施工合同，其對平安公安局不享有債權，也未轉讓債權，按照海蘭公司的主張，其與124號判決主文無法律上的利害關系。因此海蘭公司對我司代位向平安公安局主張債權不享有權利。二、海蘭公司所有的上訴事實和理由是對124號判決認定事實提出的異議，是平安公安局訴海蘭公司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糾紛案件中應當審理的事項，不屬于本案的審理范圍。綜上，海蘭公司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的訴訟請求不成立，請求依法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平安公安局辯稱：平安公安局同意海蘭公司的上訴請求，理由有以下幾點。一、124號判決以及本案一審判決均沒有采納平安公安局提出的應收工程款轉讓協議對平安公安局不發生效力的意見，兩判決侵害了平安公安局的財產權。二、工程承包人沒有向相關部門提交竣工驗收資料，案涉工程至今沒有竣工驗收，住戶無法辦理產權登記，平安公安局無故承擔了124號判決書的義務。

海蘭公司向一審法院起訴稱：請求撤銷124號判決。

一審法院審理查明：2017年4月17日，銀通公司以平安公安局為被告，以中宅公司為第三人向青海省海東市中級人民法院（以下簡稱海東中院）提起債權人代位權訴訟。2017年5月25日，平安公安局申請追加居易公司和江蘇省淮海建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淮海公司）為第三人，2017年5月26日海東中院通知居易公司和淮海公司參加訴訟。海東中院于2017年7月11日作出（2017）青02民初15號民事判決，駁回銀通公司的訴訟請求。該案上訴至青海省高級人民法院后，該院以案涉協議轉讓方“江蘇省淮海建設集團有限公司”已于2016年1月21日變更為“海蘭建設管理集團有限公司”，但一審追加的第三人“江蘇省淮海建設集團有限公司”其前身是“徐州中土建設工程集團有限公司”，該公司不是案涉協議轉讓方，與涉案當事人之間沒有法律關系為由，于2017年10月17日作出（2017）青民終152號民事裁定，撤銷原判，發回重審。重審期間，平安公安局申請撤銷追加淮海公司為第三人，海東中院準許不再追加淮海公司為第三人。海東中院于2018年5月8日作出（2017）青02民初72號民事判決，駁回銀通公司的訴訟請求。該案上訴至青海省高級人民法院后，該院于2018年8月1日作出124號民事判決，撤銷海東中院（2017）青02民初72號民事判決，判令平安公安局于判決生效后十日內支付銀通公司5697101.14元。平安公安局后于2018年10月29日向青海省海東市平安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即（2018）青0221民初1086號案（以下簡稱1086號案），請求判令海蘭公司履行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約定的竣工及交付工程的義務；承擔未完成工程及維修費用550萬元并承擔因違約造成的損失50萬元；判令中宅公司、銀通公司承擔連帶責任。海蘭公司于2019年3月18日向青海省高級人民法院提起本案訴訟，請求撤銷124號判決。

一審法院認為：一、關于海蘭公司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主體是否適格的問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五十六條的規定，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原告應屬原審訴訟的第三人，且存在不能歸責于其本人的事由未參加原審訴訟。本案中，原生效判決認定海蘭公司與平安公安局簽訂《建設工程施工合同》，并將案涉工程款轉讓給中宅公司，平安公安局對債權轉讓事實一直持有異議，海蘭公司作為債權轉讓方與案件的處理結果有法律上的利害關系，屬無獨立請求權的第三人，且其未參加訴訟非歸責于其本人原因，故海蘭公司具有提起第三人撤銷之訴的原告主體資格。二、關于124號判決是否損害海蘭公司的權益，應否予以撤銷的問題。海蘭公司主張撤銷124號判決的理由是該判決認定海蘭公司與平安公安局簽訂《建設工程施工合同》，雙方之間存在建設工程施工合同關系，基于此事實，平安公安局向平安區法院起訴，要求海蘭公司履行竣工及交付工程等義務，對于124號判決所涉工程款，海蘭公司并不主張權利，只是認為正是因為124號判決的上述事實認定，才導致海蘭公司被訴承擔竣工等合同義務，故請求撤銷該判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五十六條的規定，只有發生法律效力的判決、裁定、調解書的部分或全部內容錯誤，損害第三人民事權益，第三人撤銷之訴的訴訟請求才能得到支持。《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百九十六條規定，判決書的部分或全部內容錯誤，是指判決、裁定的主文，調解書中處理當事人民事權利義務的結果。一份民事判決書由標題、正文、落款三部分組成。正文包括首部、事實、理由、裁判依據、裁判主文、尾部。首部包括訴訟參加人及其基本情況，案件由來和審理經過等；事實包括當事人的訴訟請求、事實和理由、人民法院認定的證據及事實；理由是根據認定的案件事實和法律依據，對當事人的訴訟請求是否成立進行分析評述，闡明理由；裁判依據是人民法院作出裁判所依據的實體法和程序法條文；裁判主文是人民法院對案件實體、程序問題作出的明確、具體、完整的處理決定；尾部包括訴訟費用負擔和告知事項。反映在民事判決書中，判決主文即指判決書中“判決如下”后面的具體判項。124號判決主文應為：“一、撤銷海東市中級人民法院（2017）青02民初72號民事判決；二、海東市平安區公安局于本判決生效后十日內支付西寧銀通小額貸款股份有限公司5697101.14元”。該兩項判決主文并不涉及海蘭公司民事權益，海蘭公司對該筆工程款亦未主張權利，該公司之所以認為124號判決錯誤，系指該判決認定海蘭公司與平安公安局簽訂《建設工程施工合同》，并將案涉工程款轉讓給中宅公司錯誤，該認定屬判決書正文中的事實部分，而非判決主文，海蘭公司關于原生效判決事實認定部分屬判決主文的觀點不能成立。關于海蘭公司所稱的案涉公章均為假冒的主張，按照法律規定，如合同系假冒他人名義簽訂，則冒用人應當自行承擔因相關合同簽訂和履行引發的法律責任，合同項下的相關權利亦應由冒用人享有。本案中，中宅公司不論是作為冒用人、工程實際施工人或債權受讓人，124號判決將該筆工程款確認給中宅公司并由銀通公司代位取得都不影響海蘭公司的民事權益，124號判決的主文與海蘭公司之間并無利害關系，第三人撤銷之訴的撤銷對象，僅限于裁判主文，海蘭公司主張撤銷判決書認定的事實，不屬于第三人撤銷之訴的撤銷對象，其關于撤銷124號判決的請求不能成立。三、關于海蘭公司與平安公安局之間是否簽訂過《建設工程施工合同》，海蘭公司是否將案涉債權轉讓給中宅公司的問題。如前所述，該問題系生效判決中查明事實部分的內容，不是判決主文，不符合司法解釋規定的撤銷范圍。海蘭公司申請對公章進行鑒定欲證明的是海蘭公司是否與平安公安局之間存在建設工程施工合同關系的事實認定問題，與本案第三人撤銷之訴并無關聯性，對鑒定申請不予準許。海蘭公司的撤銷之訴雖然不符合司法解釋規定的撤銷范圍，但并不意味原生效判決認定的事實不能推翻。《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九十三條規定，已為人民法院發生法律效力的裁判所認定的事實，當事人無需舉證證明，但當事人有相反證據足以推翻的除外。如果海蘭公司認為與平安公安局之間不存在建設工程施工合同關系，可以在1086號案中提供證據予以反駁，以推翻生效判決中認定的事實部分。關于海蘭公司與平安公安局之間是否簽訂過《建設工程施工合同》，海蘭公司是否將案涉債權轉讓給中宅公司的問題，不屬本案第三人撤銷之訴審理范圍，對此不予評判。綜上所述，海蘭公司請求撤銷的是生效判決書中查明事實的內容，不是判決主文，不符合司法解釋規定的撤銷范圍，海蘭公司關于撤銷124號判決的訴訟請求不能成立，予以駁回。銀通公司此節抗辯理由成立。一審法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五十六條第三款、《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百九十六條、第三百條第一款第三項規定，判決駁回海蘭公司的訴訟請求。案件受理費51779.71元，由海蘭公司負擔。

二審中上訴人海蘭公司提交了西寧市公安局《關于公開征集袁龍健、袁龍浩（袁龍告）、袁瑜、袁龍心、袁心等涉黑違法犯罪線索的通告》及網絡截圖，西寧市公安局《關于對袁龍健、袁龍浩等人涉嫌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案有關債權債務進行登記的通告》及網絡截圖。以證明不能排除袁龍健等人的違法犯罪活動與本案爭議事實的同一性，案涉《建設工程施工合同》效力應認定為無效，本案應當中止審理。被上訴人銀通公司質證認為上述證據與本案無關聯。被上訴人平安公安局質證認可上述證據的真實性和關聯性，對證明目的認可。本院對于上述證據的真實性認可，對于該證據的證明目的采信與否在論理中進行分析。

本院二審查明的事實與一審判決認定的事實一致。

本院認為，本案二審的爭議焦點是124號判決是否損害海蘭公司的權益，是否應當撤銷。

第三人撤銷之訴主要是為了保護受錯誤生效裁判損害的未參加原訴的第三人的合法權益。第三人撤銷之訴中原判決是否撤銷既要審查主體是否適格，還要審查原判決內容的錯誤是否損害第三人的合法權益。本案一審判決中對海蘭公司的主體是否適格進行了論述，其有權提起本案之訴。

124號判決不損害海蘭公司的權益。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二百九十六條“民事訴訟法第五十六條第三款規定的判決、裁定、調解書的部分或者全部內容，是指判決、裁定的主文，調解書中處理當事人民事權利義務的結果”的規定，第三人撤銷之訴針對的是判決主文，并不包含判決所認定的事實。124號判決主文為平安公安局于判決生效后十日內支付銀通公司5697101.14元。本案中，海蘭公司不主張工程款債權，該判決主文并不涉及海蘭公司的權利義務，故124號判決主文不損害海蘭公司的民事權益。海蘭公司上訴主張的124號判決認定事實不清的問題不屬于本案的審理范圍。

海蘭公司不主張工程款債權，中宅公司如何取得債權，不影響本案的認定，本案的審理不需要等待袁龍健等涉嫌的刑事案件的結果，不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五十條中止審理的情形，海蘭公司認為本案應當中止審理的理由不能成立。

海蘭公司主張撤銷124號判決的主要原因在于，124號判決認定海蘭公司與平安公安局簽訂《建設工程施工合同》導致平安公安局提起1086號案請求海蘭公司履行工程維修等合同義務。對此本院認為，《建設工程施工合同》中承包人的合同義務來源于合同的約定，工程款債權的轉讓不影響建設施工合同的義務主體及義務履行。海蘭公司若認為《建設工程施工合同》系他人冒用、盜用其印章簽訂，其可在1086案件中舉證證明并推翻生效判決的事實認定。

綜上所述，海蘭公司的上訴請求不能成立，應予駁回；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應予維持。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一項規定，判決如下：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二審案件受理費51779.71元，由海蘭建設管理集團有限公司承擔。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判長　　陳紀忠

審判員　　楊　卓

審判員　　歐海燕

二〇二〇年六月二十九日

法官助理趙靜

書記員王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