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判要旨】1.根據《執行變更追加當事人司法解釋》第二十條規定，申請執行人申請追加一人公司股東為被執行人，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的，股東應當就一人公司的財產獨立于其個人財產承擔舉證責任。2.一人公司的股東雖提交審計報告以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但如果審計報告存在對于可經公開查詢即獲知的案涉執行債務都沒有納入公司資產負債表的，應認定系明顯的審計失敗情形，該報告依法不能采信。該審計失敗情形的發生，已足以表明公司財務管理混亂，股東應承擔公司財產混同的不利后果。

　　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

　　民 事 判 決 書

　　（2020）最高法民終1240號

　　上訴人（原審被告）：龐華，男，1961年1月28日出生，漢族，住山東省濟南市歷下區。

　　委托訴訟代理人：李靜，山東融冠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孫麗娜，山東融冠律師事務所律師。

　　被上訴人（原審原告）：山東達盛集團建工有限公司。住所地：中國（山東）自由貿易試驗區濟南片區舜華路1118號。

　　法定代表人：莊永新，該公司總經理。

　　委托訴訟代理人：余勇，山東平正大律師事務所律師。

　　委托訴訟代理人：戰國富，山東平正大律師事務所律師。

　　原審被告：山東華洋置業有限公司。住所地：山東省濟南市歷下區經十路155號華洋名苑3號樓東側樓203室。

　　法定代表人：段洪剛，該公司總經理。

　　上訴人龐華因與被上訴人山東達盛集團建工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達盛公司）、原審被告山東華洋置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華洋公司）申請執行人執行異議之訴一案，不服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9）魯民初128號民事判決，向本院提起上訴。本院于2020年10月22日立案后，依法組成合議庭，開庭進行了審理。上訴人龐華的委托訴訟代理人李靜、孫麗娜，被上訴人達盛公司的委托訴訟代理人余勇、戰國富，原審被告華洋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段洪剛到庭參加訴訟。本案現已審理終結。

　　龐華上訴請求：1.撤銷（2019）魯民初128號民事判決，改判駁回達盛公司訴訟請求。2.一審、二審案件受理費由達盛公司承擔。事實和理由：一、一審認定事實錯誤。1.華洋公司提交的三份報告，系經專業機構、專業人員依據專業知識作出，一審以三份報告不具有及時性、完整性和規范性為由，并不注意審查該三分報告反映出的華洋公司經營狀況、龐華與華洋公司的獨立關系，僅以華洋公司未編制年度財務會計報告、龐華系唯一股東這兩點就作出裁判，有違以事實為依據的基本原則。而且，龐華成為華洋公司的唯一股東的時間，也并非一審認定的2001年12月18日，而是2012年6月。二、一審適用法律錯誤。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執行中變更、追加當事人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執行變更追加當事人司法解釋》）第二十條的規定，作為被執行人的一人有限責任公司，如果要追加唯一股東為被執行人，需同時具備兩個條件：其一，公司財產不足以清償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債務；其二，股東不能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于自己的財產。本案中，華洋公司的現有財產足以清償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債務，執行工作正有序推進，沒有追加龐華為被執行人的必要。一審在無任何證據證明龐華有逃避債務和侵害債權人利益的行為的情況下，將龐華追加為被執行人，對華洋公司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屬適用法律不當。三、一審追加龐華為被執行人的證據不足，應予以撤銷。本案達盛公司提供了華洋公司營業執照、企業登記信息以證明龐華的唯一股東身份，并沒有提交關于龐華、華洋公司人格混同的證據，其訴訟請求不能成立。

　　達盛公司答辯稱，一、龐華應被追加為華洋公司與達盛公司執行案件的被執行人。2006年達盛公司申請強制執行華洋公司工程欠款1350萬元，一直未能執行到位。2015年最高人民法院作出的（2015）民一終字第13號民事判決書明確指出，龐華同時擔任華洋公司、濟南九頂塔民族風情旅游度假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九頂塔公司）法定代表人，以控制股東身份混同兩家公司，且兩家股東存在親屬關系，準許對九頂塔公司名下財產進行執行。該判決充分證明龐華一直逃避債務、轉移財產，造成工程欠款至今14年無法執行。華洋公司取得國家征地補償款依然不履行判決，表明如不追加龐華為被執行人，達盛公司工程款依然得不到執行。二、原審判決追加龐華為被執行人，事實和法律依據充分。華洋公司于2001年12月18日變更為一人有限公司，未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公司法）的規定編制財務審計報告。龐華不能證明其財產獨立于公司財產，根據公司法第六十二條和第六十三條的規定，應當對華洋公司的案涉債務承擔連帶責任。三、濟南高新技術產業開發區管委會市場監督管理局出具的華洋公司工商注冊信息載明，2001年12月18日龐華認繳華洋公司出資額1100萬，實繳出資額1100元，認繳出資比例100%，足以證明華洋公司2001年12月18日為一人有限公司。綜上，請求二審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華洋公司述稱，其同意龐華的上訴請求和理由。

　　達盛公司一審訴訟請求：1.判決追加龐華為被執行人，并判決其對華洋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2.判令華洋公司與龐華共同承擔本案全部訴訟費用。

　　一審法院查明：達盛公司提交的華洋公司營業執照以及企業登記信息顯示，華洋公司類型為自然人獨資的有限責任公司，為一人有限責任公司；成立日期為1998年9月14日，營業期限截至2028年9月14日，期間經過華洋公司2001年12月18日進行的一次股東變更，龐華成為公司唯一股東。

　　對于龐華自2001年12月18日起成為華洋公司唯一股東的事實，華洋公司與龐華均予認可。

　　一審期間，龐華、華洋公司提交了山東天澤會計師事務所有限公司2008年6月16日出具的魯澤會檢（2008）240號審計報告、濟南泉城稅務師有限公司2008年7月12日出具的濟泉稅師字（2008）第01127號企業所得稅匯算清繳納稅申報鑒證報告、山東大華會計師事務所有限公司2019年8月16日出具的魯大華會審字（2019）第2862號審計報告等三份證據，用以證明華洋公司財務獨立，股東個人財產獨立于公司財產。一審法院經質證后認為，華洋公司的提交的上述三份報告均不具有及時性、完整性和規范性，不符合法律要求，一審法院對其真實性、合法性和關聯性均不予確認。

　　一審法院認為，基于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特殊性，為了防止股東濫用公司法人人格，公司法第六十三條明確規定：“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不能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于股東自己的財產的，應當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該項規定的目的，在于規范一人公司股東的行為，保護公司債權人的利益。對于一人有限責任公司財產是否獨立于股東自己的財產，股東對此負有舉證責任。該案中，龐華作為一人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沒有提交規范的公司財務會計報告、公司審計報告等有效證據，不能證明股東個人與公司的財產具有清晰的法律關系邊界，不能證明華洋公司財產獨立于股東自己的財產，依法應當對華洋公司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

　　一審法院判決：追加龐華為被執行人，對華洋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案件受理費66260元，由華洋公司、龐華負擔。

　　本院二審期間，龐華和達盛公司均提交了新的證據，本院組織當事人進行了證據交換和質證。

　　龐華提交了以下證據：第一組證據：企業信息和企業信息變更信息一份（證據1），擬證明龐華成為華洋公司唯一股東的時間為2012年6月4日。第二組證據：涉稅信息查詢結果告知書兩份（證據2）、交易流水三份（證據3）、社會保險個人權益記錄單三張（證據4）、山東恒立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山東華洋置業有限公司專項審計報告》（魯恒立專審字【2020】第006號）一份（證據5）、山東大舜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山東華洋置業有限公司審計報告》（魯大舜會審字【2020】第10046、47、48、49、51、52、53、54）八份（證據6），擬證明華洋公司自2012年以來沒有實質性經營活動，與龐華不存在財產混同。

　　對于龐華提交的上述證據，達盛公司的質證意見是：對第一組證據的真實性沒有異議，對證明目的有異議，龐華提交的華洋公司企業登記信息不完整。對第二組證據中證據2、3、4的關聯性有異議，該證據與本案無關且相互矛盾；對證據5、6的真實性、關聯性、合法性均有異議，以上九份審計報告內容片面、不真實，也不符合法律規定。

　　達盛公司提交以下證據：證據1：最高人民法院（2015）民一終字第13號民事判決書，擬證明龐華設立九頂塔公司逃避債務。證據2：《龐華同志簡介》，擬證明上述判決生效后，龐華以九頂塔公司名義經營，依然未履行華洋公司債務。證據3：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8）魯行終1038號行政判決書，擬證明華洋公司取得征地補償款。

　　對于達盛公司的上述證據，龐華的質證意見是：對證據1的真實性、合法性無異議，對關聯性和證明目的有異議，龐華設立九頂塔公司系正常經營，不能以此認定龐華在本案中存在逃避債務的情形。對證據2的真實性、合法性、關聯性、證明目的均有異議。該證據為復印件且內容與本案無關。對證據3的真實性、合法性、關聯性無異議，對證明目的有異議。該判決的內容是要求濟南市人民政府重新作出補償決定，而不是支付補償款，現該案尚未解決。

　　根據以上質證和法庭調查情況，本院認證意見如下：對于龐華提交的第一組證據即企業登記機關出具的《企業信息》，能夠證明自華洋公司1998年成立以來，雖龐華一直是控股股東，但龐華成為華洋公司唯一股東的時間為2012年6月4日，本院對該證據證明目的予以采信；對于龐華提交的第二組證據，本院認為尚不足以證明龐華與華洋公司兩者財產相互獨立，理由詳見判決下文。對于達盛公司提交的兩份生效判決書，本院予以采信；對于達盛公司提交的《龐華同志簡介》，因該證據與本案處理沒有必然關聯，本院不予采信。

　　本院二審查明，2006年10月，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作出（2006）魯民一初字第10號民事調解書，確認華洋公司需分期支付達盛公司工程欠款及利息1350萬元；2007年，達盛公司向山東省高級人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華洋公司在向本院提交的《庭后相關問題的回復》中表示，從2006年10月至2007年6月，共向達盛公司清償了674萬案涉債務；華洋公司亦承認，自2007年6月20日至今，華洋公司再未向達盛公司支付過執行款項。對于剩余執行款，達盛公司認為尚有778萬元未支付，華洋公司則認為剩余676萬元尚未清償（具體金額需對賬確認）。

　　另查明，龐華提交的由華洋公司委托形成的前述九份會計師事務所審計報告，均未將案涉生效民事調解書確定的債務納入到華洋公司到負債當中。對此，華洋公司在向本院提交的《庭后相關問題的回復》表示，華洋公司于2005年開始已沒有業務和營業收入，公司沒有專職會計，先后有數任兼職會計代理記賬；因案涉民事調解書并未交兼職會計記賬，現任兼職會計也并未將有關訴訟情況告知會計師事務所，從而導致案涉債務未體現到審計報告當中。

　　還查明，龐華成為華洋公司唯一股東的時間為2012年6月4日。華洋公司成為一人有限公司以來，沒有按照公司法第六十二條規定，在每一會計年度終了時編制財務會計報告，并經會計師事務所審計。

　　本院認為，本案二審的爭議焦點為本案是否應當追加龐華為被執行人。

　　根據本院查明的事實，華洋公司與達盛公司的案涉糾紛進入執行程序后，在2007年6月20日至今14年時間里，執行法院沒有強制執行到華洋公司任何款項，足以表明華洋公司的財產已不足以清償案涉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債務。《執行變更追加當事人司法解釋》第二十條規定：“作為被執行人的一人有限責任公司，財產不足以清償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債務，股東不能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于自己的財產，申請執行人申請變更、追加該股東為被執行人，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華洋公司作為一人有限公司，龐華系其唯一股東。根據該條規定，在達盛公司申請追加龐華為被執行人的情況下，龐華應當承擔證明華洋公司財產獨立于其個人財產的舉證責任。

　　本案中，龐華雖提交了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華洋公司審計報告等證據材料以證明公司財產獨立，但根據本院二審查明的事實，以上審計報告對可通過公開查詢獲知的案涉執行債務都沒有納入華洋公司的資產負債表，存在明顯的審計失敗情形，依法不能采信。華洋公司成為一人有限公司后，違反公司法第六十二條的規定，沒有在每一會計年度終了時編制財務會計報告并經會計師事務所審計。以上審計失敗情形的發生，已足以表明公司財務管理混亂，龐華作為公司唯一股東，應當承擔公司財產混同的不利后果。另外，本院作出的（2015）民一終字第13號民事判決書亦指出，龐華控制的華洋公司和九頂塔公司亦存在財產混同，因而準許就華洋公司的案涉債務對九頂塔公司名下財產進行執行，以上事實足以證明龐華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逃廢債務。根據公司法第六十三條的規定，龐華應當對華洋公司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因此，達盛公司的本案訴請符合《執行變更追加當事人司法解釋》第二十條的規定，龐華的上訴主張沒有事實和法律依據，依法不能成立。

　　綜上，一審判決認定事實清楚，適用法律正確。龐華的上訴請求不能成立，應予駁回。本院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條第一款第一項之規定，判決如下：

　　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一審案件受理費66260元，按一審判決執行；二審案件受理費66260元，由龐華負擔。

　　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審   判   長　 李　偉

　　審   判   員　 周倫軍

　　審   判   員　 鄭　勇

　　二〇二〇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法 官 助 理    陳   明

　　書   記   員    齊召財